单超脸上青气浮现,没想到阳武侯手下的卫队长,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惫赖货。
秦桧笑着打圆场,“单兄莫怒。老石也是好心。有道是困兽犹斗,那些贼秃暴起伤人,折损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们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单超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
石敬瑭拧眉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瞧我的!”
石敬瑭拢起双手,扯开喉咙叫道:“上面的兄弟听好了!我们君侯说了,他与诸位无冤无仇,只与那帮秃驴不共戴天!只要诸位兄弟弃暗投明,石某保证,既往不咎!杨兄弟、伊兄弟,你们别怕!大伙都是给人办事的。顶多是从犯!再说了,你们也就杀了个书生,郭大侠全家是谁杀的?天子啊!这账怎么也算不到你们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担保!绝不让郭大侠动你们一根汗毛!”
单超面颊抽动几下,这人满嘴跑马车,牛皮吹得惊天动地,问题是吹得这么天花乱坠,能蒙住人吗?
单超只是腹诽,秦桧已经厉声斥道:“荒唐!一派胡言!”
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几位兄弟都是好汉,保他们一命怎么了!”
秦桧高声道:“杨伊二人是罪魁祸首,岂能轻纵?”
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捞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郭大侠为了他们两个,可是开出两千金铢的悬赏,外加一枚江湖令!”
秦桧赶紧拦住他,“闭嘴!说什么江湖令?”
“我偏要说!”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换郭大侠一次天大的人情!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要不是郭大侠说了只要活口,我哪儿会等到现在?早把那两家伙给剁了!”
秦桧顿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为何要说出来?万一他们动手拿下杨伊二人,哪里还有我们的机会?”
“我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吗?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铢面前无父子,我跟你也论不着!大伙各凭手段,发家致富,就看这一铺了!”
“急什么?有财一起发!难道上面的兄弟抢先拿住人,你还能不认?”
“当然得认啊!要不我着急呢?”
石敬瑭拉起秦桧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挣扎着吼道:“别拦我!别拦!拿到悬赏,金铢我分你一半!”
两人口沫横飞,吵得一片山响,忽然间两人齐齐闭了嘴。
角楼上传来几声刀锋交击的震响,接着有人一脚踢碎窗棂,跃上窗台。
楼内有人叫道:“杨七!别中了他们的奸计!”
“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换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
杨七挥刀从角楼上跃下,他两眼满是血丝,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挡我者死!”
“兄弟别怕!我来接你!”石敬瑭说着飞身跃起,反手从肩后绰下长矛,一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诃那!”头顶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气势便急剧攀升。
“放!”
石敬瑭狂叫一声,两支大黄弩同时射出,弩尾挂着一张大网,在空中陡然张开,将那名僧人整个罩住。
半空中溅出无数血箭,却没有预料中的巨响。大网裹着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人,像块顽石般坠落在地,正掉在单超脚边。单超低头看时,只见网上带着无数寸许长的钢针,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无数血洞。他真气涣散,全身的精血飙射大半,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
石敬瑭将杨七四肢扭断,得意洋洋地拖过来,与秦桧互击一掌,吼道:“漂亮吧!哥儿们这网专破内家真气!想跟我玩命?没门!”
单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单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几句牛皮过瘾,角楼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那些死士疯了似的从角楼四面跃下,一个个面容扭曲,似乎楼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楼内,几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开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他们分据四方,双手合什,盘足趺坐,齐声念诵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
随着众僧的念诵,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潮水一样在众人身上激荡着,越来越澎湃。
周围的死士见识过这些僧人激发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见状立刻四散奔逃。他们不是怕死,但被这帮疯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连渣都不剩,未免太冤了点。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着,见他们一窝蜂钻出角楼,立即抢上拦截。
两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墙头,前面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汉子足尖一点,箭矢般往外冲去。另一名死士紧跟在他身后,挥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抬肘击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鲜血狂喷,从墙上一头栽下,伏地不起。后面的死士扑上去扭住他的手臂,嘶声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
“干得好!”石敬瑭大赞一声,飞奔过来,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那名死士抓住颈间的长矛,喉中“咯咯”作响,眼中惊喜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没答理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咧嘴道:“运气!运气!抓住两个活的!”
单超道:“郭大侠真有悬赏?”
石敬瑭长叹一声,“有就好了……”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着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们想个啥法子敲郭大侠一笔?”
秦桧还没回答,单超便冷冷道:“郭大侠身无长物,只怕敲不出来什么。”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财,敲也是白敲。可惜,可惜。”
秦桧目光从场中掠过,忽然精芒一闪,“不对!多了一个人!”
石敬瑭倏然一惊,双方对峙这么久,有多少对手,早就数得清清楚楚。困在角楼上的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杨七和一名僧人先后从楼上跃下,还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可眼下除了自己脚边两人以外,还有五人正分头突围——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
单超黑袍一卷,擎出环首刀,往一名戴着面具的死士拦去。
“小——”
石敬瑭刚一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角楼上半截整个爆开,数不清的血点混着木屑四处迸射,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那名朝单超冲来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吓到,往旁踏了一步,身侧空门大露。单超抢到机会,立即猱身上前,刀锋斜挑,往他颌下斩去。
那名死士没有闪避,反而从容挥手,像是主动把手臂递到刀锋下一样,从袖中挥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处,对单超毫无威胁。站在单超后方的石敬瑭却脸色大变,一个鱼跃,拚命用长矛挑去。
念珠中间的丝线早被捻断,虽然被石敬瑭击飞数颗,仍有十余颗穿过矛影。
单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网中的僧人尚未气绝,十余颗念珠鱼贯而过,将他头颅打得粉碎。
场中血光乍现,为纷飞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红。单超手起刀落,将那名死士挥出的手臂齐肘斩断,刀锋去势未绝,击飞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铁制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那名僧人面带微笑,用仅存的左手扯开衣衫,一个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动。
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正疯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停扭动,鼓胀欲裂。
他脸上绽出神圣的光辉,就像殉难的圣徒一样,用无比虔诚的口气轻柔地念诵道:“阇都诃那……”
石敬瑭长矛扫来,重重打在单超腰间,将他击得横飞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一滚。
两支弩箭几乎贴着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张大网猛然张开,罩住那名年轻的僧人。他皮肤下鼓胀的血管被钢针刺破,蓄势待发的精血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箭,剧烈地迸射出来,那僧人急剧攀升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
他张开仅存的左手,牢牢护住头脸,脸上的皮肉鼓胀起伏,接着“呯”的一声,头颅爆成一团血雾。
石敬瑭爬起来,悻悻啐了一口,“晦气!”
六名僧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甚至没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试图突围的死士无一逃脱,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杨七和伊震两个,其余全部砍了脑袋,逐一检查是否还有光头混在里面。
正忙碌间,树梢升起一股浓烟,在晦暗的天际下越升越高,越来越近。
单超岩石般的面颊抽了一下,“是复道。”
石敬瑭道:“谁放的火?”
秦桧凝视着浓烟,缓缓道:“必是主公。”
单超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笃定,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下能放火烧毁复道的,无非吕氏、刘建与主公三方。”秦桧道:“吕雉远遁,吕氏在宫中即便尚有余党,此时也自顾不暇。假若他们放火试图脱身,也只会选择宫阙,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复道。刘建眼下占据两宫,更没有理由烧毁这条连通两宫的捷径。”
吕氏和刘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虽然放火的理由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宫的局势绝不乐观。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场中只剩下殇侯的卫队,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静下来。
北寺狱周围的松林无风而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接着,一张凶狞可怖的面孔从树后探出,冷冷看了过来。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动着,仿佛一头野兽正在嗅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
“绷”的一声,架在墙头的大黄弩猛然一震,一枝标枪般的弩矢撕开空气,呼啸着往那张面孔射去。
那名兽蛮人半身从树后探出,双手抡起一柄铜轮般的巨斧,肌肉鼓动着,一挥而下,将弩矢狠狠劈开,然后盯了众人一眼,腾身往后跃去。
松枝像潮水一样摇晃起来,不知有多少兽蛮人在林中穿行,他们没有靠近,而是折向密林深处。
“快撤!”石敬瑭道:“那帮牲口闻见味道,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这破地方不能待了!走!快走!绕路,别跟他们碰上了!”
…………………………
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程宗扬也觉得奇怪,秦桧连同殇侯的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可他们一路走来,不但一个人都没遇到,甚至连足迹也没有看到几个。难道他们是走暗道离开?可北寺狱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宫,他们不从宫里出来,反而又折回永安宫,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
几名劲装汉子踏雪奔来,他们都是郭解的追随者,方才四下看过之后,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吕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迹,胡人巫师的靴印,甚至还在树上发现大量兽蛮人遗留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猛跳了一下,自己杀死古格尔之后,那批兽蛮人就从南宫销声匿迹,没想到又到了北宫。吕雉既然是隐藏的羽族,很可能与这些兽蛮人有私下的交易。他们在北寺狱出现,也许正是出自吕雉的安排,用来围杀刘询。但古格尔被杀,导致他们行程被延误,而吕雉又败得太快,双方才错过了。
如果遇到兽蛮人,秦桧等人选择从暗道离开,也并非不可能。问题是那些兽蛮人会不会此时正在暗道里面?自己要是钻进去,跟那些兽蛮人来个狭路相逢,那就成自投罗网了。
“你想多了。”蔡敬仲把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暗道才这么宽,兽蛮人要钻倒是能钻进去,可手脚都伸不开,不成活靶子了吗?”
程宗扬顿时恍然,兽蛮人身材庞大,暗道的空间对人类正合适,他们钻进去就过于狭窄了。
程宗扬道:“我们去暗道!”
郭解是草莽豪杰,对宫中并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扬作主。他留下两名兄弟,守住出口,然后带着三名兄弟,与程宗扬、云丹琉和蔡敬仲一同进入暗道。
这条暗道从永安宫通往北寺狱,几乎是斜穿了整个北宫,而且深入地下,又长又深,不知道是因为年深日久,通风孔被堵住,还是根本就没有修,暗道内空气极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连火把都点不着。对寻常人而言,这样的暗道无异于死地,但对程宗扬而言,倒是减少了他们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钟之后,来到暗道最深处,在程宗扬提醒下,众人小心涉过齐膝深的积水,然后地势逐渐升高。
程宗扬无从判断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时已经越过北宫的中轴线,靠近德阳门后的东阁,然后是章德殿、建礼门、云龙门后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
再往前,便进入永安宫的范围之内。程宗扬找了个空气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下来。一直走到这里,也未曾发现暗道内有大队人马行走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秦桧等人并非从暗道撤走。那么是回头再去找人,还是索性潜去太后寝宫,干掉剑玉姬?
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回头找人等于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虽然安全,但太过保守。直接去干掉剑玉姬,又太过激进。万一失手,再想逃回来可就难了。
犹豫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泥土簌簌落下,然后“吱哑”一声,头顶仿佛打开一扇天窗,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暗道。
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有人跃了下来。前面那人急促地喘息几口,苍声道:“我……我不行了……”
“别说话!”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同样诧异的云丹琉对视了一眼。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这条久不通风的暗道内会藏的有人,他扶起重伤的同伴,让他能呼吸到顶部流入的空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管,用力晃了几下。
银管顶端绽放出一层清冷的幽光,映出两个人影。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劈开,伤口直达胸前,眼看是不活了。另外一人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沾满鲜血。
那名伤者喘息道:“那贱人阴狠……狡诈……翻脸无情……少爷,你不用管我……快走……”
“你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呢?”蒙面人道:“这点小伤也算回事?你是看不起我啊。瞧这是什么?大还丹!”
蒙面人掏出一颗火红的丹药,“虽然比不上赤阳圣果,但治你这点小伤还不跟玩似的?一颗下去,保你活蹦乱跳。”
“这是少爷的护身灵……药……我不能……”
“少废话!”
蒙面人不由分说,将丹药塞到伤者口中。丹药入喉,伤者气息渐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蒙面人喘了口气,刚直起腰,身体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声,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陶五爷,真是幸会。”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后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妈啊,吓死我了……老程,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程宗扬道:“你不是不进洛都城吗?怎么都钻到永安宫底下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陶弘敏往后看了一眼,止住话头,“这几位是?”
“云大小姐,五爷见过的。”程宗扬跳过蔡敬仲,“这位你多半也听说过,郭解郭大侠,那些是郭大侠的兄弟。”
陶弘敏本来被蔡爷那身打扮闪得眼花,听到郭解的名头,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起身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原来是郭大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爷一样做生意的。我从小就仰慕郭大侠,铁肩担道义,布衣傲王侯……”
“寒暄的话咱们先省省,”程宗扬打断他,“改天腾出时间,专门让你说个够。你先说说,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你瞧我这倒霉样……”陶弘敏仰天长叹,“被人坑了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呢。”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陶弘敏道:“两年前,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笔款子。我对他们神神鬼鬼那套没兴趣,就回绝了。谁知他们找到总商会,商会出面,让钱庄给他们放了笔款子。一来二去,也算熟了。两个月前,他们来谈一笔大生意,你猜是什么?”
“刘建。”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没错,就是刘建。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来,我们晴州商会在汉国吃了无数苦头,吸血最狠的,就是吕氏。眼下有机会扳倒太后,肯定不会错过。”
“坦白说吧,刘建交结宗室,是我们出的钱;招揽门客,是我们出的钱;收买眼线内应,是我们出的钱;兵甲武器,还是我们出的钱;甚至我们还花重金从晴州雇来了三支佣兵团——出物、出钱、出人,我们全都干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得恭喜陶五爷了,一本万利啊。”
“恭喜个屁!”陶弘敏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拿下永安宫,刘建那混帐就翻脸了!”
“哦?”
“太平道那帮妖人趁我们不备,突使杀手,要不是楚伯舍命相护,我也逃不到这里。”
程宗扬这才留意到,那伤者蒙面巾下露出的胡须略显花白,已经上了年纪。
“楚伯是我们陶家的世仆。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买通了宫里的内侍,得知有条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条后路,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更没想到会碰上程兄和郭大侠。”陶弘敏摊开双手,“我这边已经说完了。程兄你那边……你要不说,我绝对不问,只要你别把我灭口了就行。”
“我这边也好说。”程宗扬道:“跟你一样,我也做了笔生意,只不过投的是长秋宫。”
陶弘敏沉默片刻,叹道:“程兄这生意独辟蹊径,眼光胆识别具一格……小弟佩服。”
“别佩服了,我还没说完呢——跟你一样,我也亏大了。”
“怎么回事?”
程宗扬一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边道:“长秋宫出事了——要不我会找到这里?”
陶弘敏一点就透,“你是……打算翻本?”
“陶兄呢?”
“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赔到底,想翻本都没机会了。”
看来陶弘敏对长秋宫的变故并不知情。他要面对的局势与自己完全不同,自己只要能救回赵飞燕,这生意照样有得玩。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筹码自己反水,根本没有翻盘的希望。
“陶五爷有没有想过,假如换换筹码呢?”
陶弘敏凝视着他。
程宗扬不再兜什么圈子,迳直问道:“晴州的雇佣兵听你的吗?”
“你是说……”
程宗扬张开双臂,“长秋宫欢迎你!”
…………………………
北宫。景福殿。
刘建一手按着天子剑,正焦急地绕殿疾走。接连数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倦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病态的亢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刘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刘建忽然停下脚步,“你就是张恽?”
“正是奴才!”张恽“呯呯呯”一连磕了三记响头,直磕得额头见血。
作为俘虏,张恽被带进北宫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二十年来,太后就是他们头顶唯一的天。眼下,天塌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天。
张恽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会失势,可刘建一路直驱入宫,直到踏进与永安宫毗邻的景福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知道太后早已颁下懿旨,称江都王太子刘建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继帝位。同时宣布太后本人将移居长信宫。张恽怀疑懿旨是伪造的,但这比懿旨是真实的更可怕。懿旨为真,则太后尚在,假若连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
想到此节,张恽又用力磕了几记响头。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讨得一丝生机,张恽不在乎给刘建再多磕几个头。
刘建“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急促而空洞,殊无喜意,更像是夜枭在林中的鸣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张恽以头抢地,泣声道:“奴才不敢!”
有功之臣?开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为太后办事的功劳,在天子面前不仅无功,反倒有罪。圣上这么说,是嘲讽还是记恨上自己了?
刘建又“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张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环佩轻响,一股香风飘进殿内。
张恽身上一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失。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进殿,她一手捏着鲛帕,红唇紧紧抿着,紧张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喜意。
刘建急切地问道:“如何?”
成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
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双手捧起酒樽,举过头顶,娇滴滴道:“臣妾为天子贺。”
刘建接过酒樽,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他原本并没有太多念头,来到北宫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处处算无遗策,犹如鬼神的仙姬这次竟然吃了大亏。
仙姬挟持太后,随即鸠占鹊巢,隔绝内外,只留下几名信奉太平道的内侍传递诏令。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内侍便传讯说宫内生变,但语焉未详,只说遭到吕氏暗藏在宫中的死士突袭,死伤惨重。
听说永安宫还有刺客,刘建更不敢轻易涉足,于是选择景福殿驻跸。他放心不下,专门打发成光前往永安宫探听虚实。那几名内侍不知内情,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成光,如遇救星,赶紧过来请示。成光在寝宫内只看到满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踪,连平日出面联络各方的齐仙子也踪影全无。
天意!简直是天意!刘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对那位仙姬忌惮无比,只是为了帝位,不得不虚与委蛇。随着帝位越来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惮越来越深,一想到那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谁知天降鸿福,紧要关头,给了自己一个摆脱桎梏的良机,果真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刘建心潮起伏,一时觉得最好让那位仙姬与太后都死个干净,一时又觉得就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可惜……
刘建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樽往地上一摔,“传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内动荡。跳踉之徒,犹举螳臂。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讨之!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