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南宫。长秋宫前。
戴着高冠的许杨策马而出,扬声道:“蔡常侍!还不来拜见吕校尉?”
程宗扬回头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后面,连个影子都没露。在他的授意下,一名内侍趴在栏杆上呜咽道:“回吕校尉!蔡常侍力敌乱军,身被七创,眼下只剩一口气了,呜呜……”
许杨寒声道:“长水校尉呢?让他出来说话!”
内侍哽咽道:“回吕校尉,长水校尉夜里本来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刚才又是下雪又是结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给扭了。这会儿也起不了身。吕校尉,求你进来看看他吧。”
吕巨君低声吩咐几句,江充略一点头,然后打马上前。到了宫门处,却被几名期门武士拦住。
那名内侍又叫道:“长水校尉吩咐过了,长秋宫都是后妃,外人不好入内,还是请吕校尉自己进来。”
吕巨君牙齿都快咬碎了,吕戟自从进入长秋宫之后就没有再出来,接着又有两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只猪也知道情形不对。这会儿那奸贼话里话外只想引诱自己入内,居心不问可知!
刘建已经是瓮中之鳖,只能困守宫中苟延残喘,倒是长秋宫内的定陶王和金蜜镝等人,一旦放过,必成后患。
吕巨君一挥手,已经在靴底装上防滑铁齿的射声军整齐跑来,在长秋宫大门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锐响,夹杂着大门合闭的“吱哑”声响成一片。吴三桂绰矛拨开利箭,一步一步往后退去,终于在卫尉军抢上来之前退进门内。宫门旋即轰然关闭,雨点般的箭矢落在门上,发出一片震耳的“夺夺”声,顷刻间便密密麻麻布满一层。
阙楼上的期门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弯弓还击,宫门前箭矢交错,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吕巨君兵分数路,卫尉、长水二军由吕淑带队,围攻长秋宫。廖扶、吕奉先率左武、射声二军夺下已经失守的永福门,直逼玉堂殿。古格尔的兽蛮部族则由内侍张恽带领,奔向天子停灵的昭阳宫。
吕氏一方倒霉在武库被夺,更没想到刘建竟能如此狠心,将积蓄汉国历代精华的武库付之一炬。眼下军中缺乏攻坚的重型装备,只能砍倒宫中的树木,捆扎成冲木,用人力抬着,撞击宫门。
不过宫中也没有好多少,长秋宫是皇后寝宫,各种建筑一味追求华丽,根本没有考虑过防御,更不可能把皇后寝宫建成天下无敌的要塞。因此无论阙楼还是宫门,都是装饰性居多。那些卫尉军抬着冲木,冒着箭矢狠撞数下,宫门便被撞脱,如果不是吴三桂带着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经大门洞开。
程宗扬眼见不是事,忙叫来冯大法,指着宫门前的卫尉军道:“把手雷拿出来!给我炸!”
冯大法往下看了一眼,当时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程宗扬赶紧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打醒,“冯爷!冯爷!是我错了!我来扔!你只管施法!”
冯源出了一头虚汗,好不容易才哆嗦着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铁疙瘩。程宗扬接过来掂了掂,然后对着正在撞击宫门的卫尉军扔了下去。
密封的铁制罐子准准飞入人群,落在地上滚了几下,然后就不知道被人踢到哪里去了。
程宗扬一脸懵逼地扭过头。
冯源脸色煞白,舌头打结地说道:“忘……忘了……”
程宗扬只好蹲下来给这位恐高的大爷拍背顺气,“不急不急!咱们再来……好了吗?”
冯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使劲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奋力催动法力。
程宗扬又拿过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结果铁罐刚一脱手,便轰然一声巨响,凌空爆开,如果不是他躲得够快,飞溅的碎片几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扬又惊又怕,叫道:“冯!大!法!”
冯源还没能从恐高症中摆脱出来,惊吓之余,身体抖得跟筛糠一样。
“莫急莫急。”蔡敬仲这会儿露出头来,温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吧?来来来,深吸一口气,然后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铁罐正落在冲木中间,随着一声巨响,无数铁片迸射而出,不仅将毫无防备的卫尉军炸倒一片,连捆扎树木的绳索也被炸断,成捆的冲木散落开来,不少军士幸运地躲过爆炸,却被树干砸伤,倒在地上大声哀嚎。
吕巨君已经带人穿过永福门,听到背后的巨响,不由变了脸色。他并没有把长秋宫那点区区兵力放在心上,却没想到他们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阙楼上传来一波一波声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声高呼,都能看到一个乌黑的物体从天而降,然后伴随着震耳的巨响,炸出一片火光。
宫门前的卫尉军已经溃不成军,不少人被炸断手脚,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那些卫尉军本来斗志不坚,遭此重创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节奏很好!”蔡敬仲夸奖一句,然后又拿起一只铁罐子,交待道:“这回念慢些……”说着抖手一掷,沉重的铁罐仿佛被投石车投出一样,划过数百步的距离,朝远处的吕巨君飞去。
“平、山、火、法——好!”
冯源又是一声大喝,结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飞的手雷连烟都没冒一股。
程宗扬叫道:“怎么回事?”
冯源哭丧着脸道:“太远了……”
飞出的铁罐已经超过冯源的施法距离,但蔡敬仲全力一掷,威力也自不小。那团铁球炮弹一样直飞过去,吕巨君甩开缰绳,匆忙躲避,“呯”的一声,坐骑头颅被铁球击中,砸得脑浆迸出。
那只铁罐就像沾满血污的铁西瓜一样嵌在马匹头颅中,吕巨君余悸未消地喘着气,一边紧紧盯着阙楼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监,然后沉声道:“请大巫来。”
几名披发的胡巫出现在战阵中,他们畏惧手雷的威力,没有靠得太近,只远远举起骨杖,齐声吟诵。
经历过江州之战的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快撤!”
众人刚刚撤走,那些胡巫已经施法完毕。大地猛然一震,长秋宫前青石铺成的石阶仿佛水面一样掀起波浪,冰层碎裂,原本铺设紧密的青石震荡变形,形成一片彼此参差交错的乱石堆。程宗扬等人所在的阙楼首当其冲,阙楼巨大而坚实的基座从中折断,楼体摇晃着缓缓倾颓下来,最后轰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制,将宫门北侧的另一座阙楼也用地陷术摧毁。这一次阙楼却是向内倒去,将宫墙砸开一个两丈宽的缺口。
大地的震颤刚一停歇,卫尉军与射声军便从宫墙的缺口蜂拥而入。失去宫墙的防御,守在宫内的期门武士、两厢骑士、殿前执戟、剑戟士只能与吕氏军正面厮杀,双方伤亡都迅速飙升。
吴三桂带领宫中守卫,逐门逐殿地与敌军对攻,在尺寸之地反复争夺。王孟身材威猛,剑法也一反轻灵,走的刚猛一脉,长剑一出,必定见血。吴三桂挥舞着长矛,招术大开大阖,两人兵器一长一短,虽然是头一回并肩杀敌,却配合得分外默契。
比他们更猛的,那要数云大小姐。云丹琉刀法大进,那柄青龙偃月一如既往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际比以往多了几分余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带着云家几名护卫,牢牢守住通往内殿的凤仪门。使得吴三桂等人毫无后顾之忧。
吴三桂与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杀越是过瘾。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吴三桂高呼道:“兄弟们!把他们打出去!每人赏一百金铢!”
那些期门武士闻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着吴三桂等人一波反扑,将卫尉军逐出长秋宫,然后将宫中几株足有数百年的梅树、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卫尉军本来就士气低靡,又遭此败绩,更是一蹶不振。射声军虽然精悍,但都是射手,不利攻坚,最后只能功败垂成。
不过几名胡巫施术之后,长秋宫东面的宫墙裂缝处处,已经无险可守,随时都可能被人破墙而入。一旦左武军击灭刘建,回师来援,长秋宫唾手可得。因此退下来的卫尉军并没有急于再次组织进攻,即使在吕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肯送死。
程宗扬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长秋宫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这里,眼下就得赶紧逃出去。一旦卫尉军再次进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扬把指挥权交给卢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寝宫。他已经打定主意,假如赵飞燕愿意走,自己就放火烧毁长秋宫,掩盖皇后失踪的痕迹。如果赵飞燕不肯走,而是决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晕带出去了事。
至于其他的妃嫔,只能祝福她们好运了。毕竟秘道只有一条,无论出于保密的考虑,还是考虑到实际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宫里的千余人全都救出去。
云丹琉坐在凤仪门前,那柄青龙偃月插在地上,刀锋犹自沾着血迹。
不过此时一群莺莺燕燕的宫娥正围着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个个热切万分。
云丹琉被这些女子的殷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凤仪门是通往内宫的门户,卫尉军攻进来时,那些宫人都亲眼目睹了她红颜不让须眉的英姿,对这个英气逼人的女子充满了感激和无比钦敬。云丹琉实在是吃不消她们的好意,又不好翻脸赶人,这会儿坐在锦榻上,简直如坐针毡。
看到程宗扬过来,云丹琉如蒙大赦,连忙站起身来,“你来得正好,我去看看外面的敌寇。”说罢便拔起刀,一溜烟走了。
程宗扬看着那些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宫女,无奈地说道:“敌寇已经被我们打退了。你们该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们千万小心,不要受凉生病。”
宫中的侍女、妃嫔都如同惊弓之鸟,吕戟的跋扈让她们意识到,一旦长秋宫失守,等待她们的就将是末日。可她们根本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等待命运对她们的宣判。
看到程宗扬的身影,许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乞求能换来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么。天子已经驾崩,她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宫的永巷也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个体面,他一个刚刚复职的大行令,不过是俸禄六百石的中级官员,又怎么可能救下她们一宫女子?
程宗扬心下暗叹,但只能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朝宫中走去。
单超仍在偏殿门外守着,见到程宗扬过来,躬身施了一礼。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刚用了些膳食,眼下还好。”
长秋宫若是被破,这小家伙只有死路一条。到时索性把他也一并带走,反正赵氏姊妹没有孩子,就养在膝下算了。
程宗扬一边想着,一边踏进寝殿,蛇夫人、罂粟女、尹馥兰都在殿内,隐约能看到帷帐内点着灯火,赵飞燕这一夜必定又是无眠。
罂粟女扬声道:“程大行前来拜见。”
赵飞燕的声音从帷幕内传来,“请程大行进来。”
程宗扬吸了一口气,然后走进内殿,当他挑开帷幕,顿时大吃一惊。
外面的蛇奴、罂奴、兰奴简直都是些猪!赵飞燕的御榻旁,赫然坐着一个明艳照人的女子,除了剑玉姬那个贱人还会是谁!
皇后的凤榻旁点着两盏银白色的青铜灯树,数以百计的灯火将内殿照得亮如白昼。灯光掩映下,赵飞燕、赵合德、剑玉姬三名丽人一个个犹如光彩夺目的宝石,艳光四射,看着让人十二分悦目,却一点都不赏心。
自打看到剑玉姬那贱人,程宗扬一颗心就直沉下去。有这个贱人在,自己想利用秘道逃跑的打算等于彻底泡汤了。刘建如果倒霉,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好过,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赵飞燕含笑道:“程大行在外面辛苦了。我听仙姬说,那些贼寇毁掉两座阙楼,幸好程大行见机得快,才没有折损人手。”
程宗扬冷冰冰道:“仙姬不会是在阿阁旁边的下水道里躲着吧,竟然看这么清楚?”
剑玉姬风轻云淡地笑道:“宫中诸事于我如掌上观纹,何必亲眼目睹?”
“看你说得跟真的似的,原来都是脑补出来的?刘建那小子已经快死了,仙姬若是无事,就赶紧回去给他收尸吧。”
“建太子若败,公子以为能独善其身吗?”
程宗扬狠狠盯了剑玉姬一眼。
剑玉姬突然出现在宫禁深处,丝毫没有惊动外人,赵氏姊妹还以为她与罂粟女等人一样,都是程大行的侍奴,才能畅行无阻,心下全无防备。
剑玉姬又言笑宴宴,将外面的战况说得如同目见,让姊妹俩更相信她是自己一方的人,言语间毫无禁忌。这时看到程宗扬的态度,才意识到此女是敌非友,再回想起方才那一席交谈,不知不觉中被她套走了许多话,心下不禁同生懊恼,看着剑玉姬的目光也流露出几分嗔意。
剑玉姬若无其事地说道:“吕巨君底牌已经出尽,此番挟左武军与兽蛮人之威,想将朝中对手一网打尽。这网中固然有建太子,可也少不了长秋宫的诸位。程公子以为呢?”
“我们长秋宫跟你们可比不了,”程宗扬道:“我们都是些小虾米,哪里像建太子和仙姬你呢?个顶个都是足以吞舟的大鱼。能捞到你们这些大家伙,吕巨君可是赚大了。”
剑玉姬对他的嘲讽毫不动怒,“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的身家,便是妾身也望尘莫及。”
“哎哟,我没有听错吧?算无遗策的堂堂仙姬,居然在拍我这个小商人的马屁?礼下于人,必有所图。你有什么图谋,赶紧说出来吧。这都半夜了,再拖一会儿,天都该亮了。”
“联手。”
程宗扬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联手?你跟我联手?”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剑玉姬道:“你我共诛吕氏,有何不可?”
“行了行了,我就当你开玩笑好了。”程宗扬半真半假的说道:“吕巨君那小子带了两千人马入京,无人可敌,我是打算收拾细软跑路了。”
“区区两千人马,哪里能称得上无敌?”
“就凭刘建那几千乌合之众?说起来了,你那边五支北军现在还剩下多少?两千还是一千五?”
“若是有公子相助,妾身必可让吕巨君有来无回。”
“我手里就这二三百号人马,难道你就差我这点儿人?”
剑玉姬轻叹道:“公子莫非忘了羽林天军?”
程宗扬唇角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原来仙姬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显然吕巨君不动声色调来两千左武军,完全出乎剑玉姬的预料之外,也打乱了她的全盘布局。剑玉姬也许藏的还有后手,但面对吕氏一方压倒性的优势,她也无计可施。眼下唯一能与左武军相抗衡的力量,只有上林苑的羽林天军。但即使剑玉姬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说动控制羽林天军的霍子孟去襄助刘建。在霍子孟眼里,刘建压根儿就是个叛逆,不出兵讨逆已经是大罪了,怎么可能站在刘建一方与吕氏攻伐?
剑玉姬唯一的一线生机,就是吕巨君仓促之间急于求成——倚仗自己兵力雄厚,在全歼刘建之前就开始攻打长秋宫。霍子孟可以不理会刘建的生死,但绝不能坐视长秋宫被乱军攻破。尤其是站在长秋宫一边的还有他的老友金蜜镝。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一个连环套,刘建眼下可以指望的,唯有羽林天军,但霍子孟与他不共戴天,无论如何尿不到一个壶里。而能够招揽霍子孟的,唯有长秋宫。因此剑玉姬只能来找自己求援。
这贱人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己不借机狠宰她一刀,实在是辜负了自己奸商的名号。
程宗扬开口便道:“有什么好处吗?”
剑玉姬摇头笑道:“公子还是如此耿直。”
“行了,大家都这么熟,就别废话了。”
“尽诛吕氏,奉刘建为帝,皇后独居北宫,赵氏以一县之地封侯。”
独居北宫?这是要除掉吕雉啊。程宗扬大摇其头,“不行。”
剑玉姬微微挑起眉梢,“哪个不行?”
“北宫不行。”离南宫太近,就在刘建眼皮底下。程宗扬可不觉得赵飞燕有本事像吕雉一样把北宫经营得固若金汤。
剑玉姬沉默片刻,然后道:“以上林苑奉太后。吕氏田苑尽归赵氏。”
程宗扬心头一跳。单是吕冀名下的私苑就横跨数县,纵横数百里,再加上方圆数百里的上林苑,用来建国都够了。
程宗扬咳了一声,“还有吗?”一边说一边使劲看着剑玉姬。
剑玉姬笑道:“一如前议。只待事平,妾身便遣光儿过来。”
“遣人倒不必了。”程宗扬道:“贵太子乱成那个鸟样,白送我都不要。”
剑玉姬神情平静,“公子的意思呢?”
“人我出。让太子妃陪我演一场戏就行。”
剑玉姬爽快地说道:“便如公子所愿。”
程宗扬满意了。不过这贱人答应得这么痛快,看来这竹杠还很能敲几下。
程宗扬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子,淡淡道:“这些小事倒也罢了。只不过让霍大将军出兵嘛……这事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程宗扬的谱还没摆完,剑玉姬便打断他,“公子莫非不想为左武军的王师帅报仇了吗?”
程宗扬笑容僵在脸上。
吕氏兵锋已经逼近崇德殿,覆亡之危迫在眉睫。剑玉姬没有再兜圈子,她竖起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直接了当地说道:“此时已经子时将过,宫里最多还能支撑两个时辰。程公子,时机稍纵即逝,错过今日,只怕公子要抱恨终身。公子与妾身虽道不同不相与谋,然造化如此,为之奈何?眼下合则两利,斗则两败,还望公子三思。妾身言尽于此,公子善自珍重。”
剑玉姬目的已经达成,丝毫不拖泥带水,放下话便飘然而去。
剑玉姬早已芳踪杳然,程宗扬仍呆立殿中。
这贱人总是能抓住自己的弱点,一点机会都不错过!
自己与师帅只有一面之缘,但就在那次见面中,师帅亲手为自己打开了一道门,也给了自己立命之基。
紧接着师帅龙殒大漠,世间再无斯人。自己两年来经历的一切,葬身草原的师帅永远也无法知晓。可从清远,到太泉,再到洛都,师帅的身影无处不在。
也许,这就是缘份。缘起缘灭,云生涛落。
良久,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虽然又被剑玉姬借力使力了一次,但此时他心底没有半点怨念。无论是不是被剑玉姬借机利用,师帅的仇必须要报。这与刘建的生死无关,与赵飞燕的下场无关,也与吕氏的兴败无关。
仅仅是为师帅报仇而已。
程宗扬抬起眼,正看到少女一双泪汪汪的美目。也许是被他的沉默吓住了,赵合德神情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和紧张,似乎随时都会垂下泪来。
程宗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暗地里朝她挤了挤眼。赵合德有些慌乱地垂下头,玉颊泛起一丝羞赧的红晕。
赵飞燕歉然道:“我以为她是你们的人,才让她进来。”
程宗扬笑道:“这怨不得殿下,是那贱……玉姬太狡猾了。何况她也没有进来。”
赵飞燕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女子坐在榻旁与她笑谈许久,难道是假的吗?
“是假的。”程宗扬指了指榻旁,“你看。”
赵飞燕赫然惊觉,那女子方才坐过的锦垫上褶皱宛然,根本没有人坐过的痕迹。
“她用的是一种幻术。”程宗扬一本正经地说道:“主要是因为她做过的缺德事太多,如果真身出现,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打死。”
赵合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赵飞燕也不禁莞尔。
程宗扬原本过来是想带她们逃跑,但此时已经改了主意。此时逃走,就等若放弃为师帅报仇,自己的念头一辈子也不会通达。
既然要留,就要稳住宫内。程宗扬说了几句笑话,开解了心头忐忑不安的姊妹俩,这才说道:“刚才我们说的,皇后殿下以为如何?”
赵飞燕直视他的眼睛,浅浅笑道:“我不懂的。一切有劳公子。”
程宗扬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担心那贱人还有什么手段窃听帐内的对话,最后只是一笑,“我先出去一趟,天亮之前肯定回来。”
从帐中出来,只见几名侍奴齐齐跪了一排,她们已经听到动静,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被人悄无声息地潜入帐内,此时一个个噤若寒蝉,规规矩矩伏着身,连头都不敢抬。
“真是废物!”程宗扬喝斥道:“你们几个轮流在帐内守着!再有疏漏,你们就自己抹脖子吧。”
“是。”三女乖乖应了一声。
蛇夫人扬起脸,陪笑道:“主子可是要出去么?”
“我去尚冠里。你们告诉卢五爷和蔡常侍一声。”
“要不要奴婢陪着?”
“不用。我从秘道走。”程宗扬看了眼殿侧的滴漏,已经是子末时分。离天子驾崩不过仅仅两天,却像经年累月般漫长。
“告诉云大小姐,如果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护送皇后殿下、赵姑娘和定陶王从秘道离开。最迟天亮之前,全部撤到上津门码头。”
“是。”
秦桧已经加派了人手,将秘道出口那片废弃的宅院严密地看管起来。
程宗扬从秘道出来,便看到鹏翼社的蒋安世和郑宾。他吩咐两人分头去请秦桧和董宣过来,然后往尚冠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