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熊熊燃烧,将半个承恩楼与蔡敬仲的尸身一同化为灰烬。
没等火势熄灭,一名绣衣使者便立在左武第二军阵前,眼含热泪,振臂高呼道:“为太后尽忠!为蔡常侍报仇!”
对面羽林军中,一个小胖子双手拢在嘴边,大叫道:“当永安宫的走狗!这就是你们的下场!快放下刀枪!弃暗投明!”
“不用跟他们废话了!杀!”
“杀!”
两军狂呼着冲杀在一起,在永福门前展开了生死搏杀。
左武第二军是能耐苦战的边军,而羽林天军则是父兄战死疆场的羽林孤儿,出身于军伍世家,对天子忠心耿耿。
双方的对战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羽林天军的攻势一浪猛过一浪,左武第二军也寸步不让。太后还政之前,左武第二军的军费一直由内府支出,可以说是吕氏豢养的私军,对太后的忠诚度极高。否则吕巨君也不会万里迢迢把左武第二军调回洛都。
刘诏守着自家衙内,寸步不离,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是宋国禁军的高手,对军务也极为留心。此时亲眼目睹汉军作战,不由自主地拿宋军与这些虎狼之师相比较。宋军的优势在于军械比汉军更精致,种类也更丰富,宋军通常配备的兵器中,单是佩刀就有八种。而汉军的制式佩刀唯有环首刀一种,所有的战刀均是从刀柄到刀身一体铸成,份量相差无几,不尚华丽,只讲究实用。不过除此之外,几乎任何一个环节汉军都完胜宋军。
无论是军士的士气、战斗意志,还是搏杀能力,汉军都全面领先宋军。眼下对战双方总计不过两千余人,刘诏置身其中,却仿佛正经历一场数万人的大战,到处都是刀光斧影,血肉横飞。更可怕的是,两军都不是一味猛打,而是根据瞬息万变的战局不断进行调动,或是突进,或是撤退,或是分割,或是合围,在局部形成以多胜少的局面。
双方的指挥官把地形、风向、气温各种因素全部计算进去,刘诏单是用眼睛去看,都觉得目不暇接。
如果是宋军,无论面对双方哪一支,都是溃败的局面。即使上四军也讨不了好,除非兵力超过三倍以上,才有一搏之力。
幸好宋军有神臂弓。刘诏庆幸地想道:倚仗神臂弓的犀利,宋军能够稳住快速稳住阵脚。然后——然后就结寨!
依靠寨墙坚守。无论如何,绝不能与汉军野战。
至于汉军的射手……刘诏忽然想到,射声军哪里去了?
刘诏正在疑惑,战场两翼出现了几列模糊的身影,渐次合拢。
刘诏猛然发现,羽林天军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拖成一条长蛇。最前面的已经攻到永福门。过于漫长的阵型使羽林军两侧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软肋,此时侧翼暴露在射声军的射程下,长蛇阵顿时显得十分脆弱。
“不好!”
刘诏心下叫了一声,刚要开口提醒,还未排成阵型的射声军忽然大乱,一支轻骑犹如有鬼神相助,冒着漫天风雪,千钧一发之际从射声军背后扑出,瞬间将那些射手的队形撕成碎片。
快速机动的轻骑对上缺乏保护的弓手,胜负毫无悬念,霍去病根本没有理会两翼的混战,带着几名马速最快的亲随,直接扑向吕巨君所在的中军。
听到背后的喊杀声,廖扶握着令旗的手掌僵了片刻,周围的温度仿佛瞬间剧降,其寒彻骨。
他扪心自问,对霍去病已经重视到十二分,即使对面羽林天军的指挥一板一眼,中规中矩,并没有显示出过人的机变,廖扶也不敢稍有松懈。
皇图天策,骑兵第一,岂会是易与之辈?
直到此刻,廖扶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对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战关头,这位霍少竟然敢弃主军于不顾,反而亲自带着一班人马,毫无征兆地迂回到己方后方,展开突袭。
真不知道霍少是单纯的运气好,还是对战机的把握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他迂回到位的一刻,正是射声军即将投入战场的一刹那,他若来的早一步,射声军还没有出动,完全可以原地据守,避开突袭。他来的晚一步,射声军已经布好阵型,以他们的箭术,必定会给那些连甲胄都抛弃掉的轻骑带来巨大杀伤。可霍去病偏偏来的不早不晚,就像踏着鼓点一样,在最合适的时机,最合适的位置给了射声军致命一击。
为了保护弓身和弓弦,弓手们通常都是在临战前才上好弓弦。结果那些轻骑杀来时,射声军的士卒们连弓弦还没有上,几乎是手无寸铁,就陷入了灭顶之灾中。
更大的危机则在于中军。左武第二军的主力大都投入正面战场,吕巨君远在阵后,身边只有十几名护卫。结果敌军从背后出现,原本最安全的所在转眼间成为最致命的险地。
唯一能让廖扶庆幸的是,霍去病率领的轻骑大部分都去追杀射声军,身边只有七八骑的样子。吕巨君身边的护卫足有他两倍之多,而且都是精锐。
廖扶双眼四下转动,迅速观察战局的变化。眼下已经不可能在此地决胜,只能先护着巨君主公脱离战场,收拢军队,设法夺下玄武门,与北宫的守军相互呼应,再来对付这些叛军。
霍去病手持双矛,战马冲开风雪,朝着中军战旗的位置呼啸而至。
守在吕巨君身边的许杨连声下令,两名骑卫拔出佩刀,一左一右夹击过去。
双方交错而过的瞬间,一名骑卫从马上站起身,双手握刀,朝霍去病脖颈劈去。刀锋落下,他眼前忽然一花,手持双矛的少年仿佛凭空消失一样,眼前只剩下一具马鞍。
惊愕间,那名护卫已经来不及变招,战刀扫过空鞍,徒劳地劈了个空。
刀锋掠过,一支长矛毒蛇般翻出,从那名骑卫腋下猛然刺入。血花绽放,在纷飞的大雪中四溅开来。
另一名骑卫看得清楚,同伴刚一出刀,那少年就甩开一侧马镫,身体完全倾斜到坐骑另外一侧。
镫里藏身并不是什么高深的技能,以骑术见长的越骑、屯骑诸军几乎人人都会。但那名骑卫从未见过有人把镫里藏身演绎得如此出神入化。霍去病双手各持一矛,身体缩成一团,单靠脚下一只马镫支撑。那名骑卫一刀劈空,身前空门大露,轻易就被对手刺中要害。
霍去病长矛一击即收,那名骑卫打着转从马上跌落,鲜血洒了满地。
另一名骑卫双手举起马槊,尺许长的槊锋笔直刺向对手的胸口。
霍去病横过左手的长矛,似乎想要挡格槊锋。那名骑卫面露狞笑,到底是公子哥儿,有一点马上功夫就以为天下无敌了。槊重矛轻,他用的又是单手,岂能挡住自己长槊一击。更何况他出矛的角度也丝毫不对,矛锋歪歪斜斜指向前方。那名骑卫立刻判断出,自己长槊攻到时,正好能抵在矛锋下方寸许的位置。那个位置极难使力,他的力气即使比自己大上十倍,也不可能挡住自己的长槊。
骑卫霹雳般一声大喝,双臂肌肉绷紧,力贯槊锋。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对方右手动了一下。那柄一直蛰伏的长矛平着刺出,刺在他战马颈中。
战马脖颈血如泉涌,疾驰中双蹄跪倒,那名骑卫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扑,眼睁睁看着自己把喉咙送到对手寒光凛冽的矛锋上。
霍去病双矛一左一右,右矛刺马,左矛刺人,干净利落地将他连人带马刺翻在地,离吕巨君又近了几步。
许杨拔出长剑,策马迎上。霍去病微微一笑,战马如风般掠过。
吕巨君几乎没看清两人如何交手,只见双方纵骑擦肩而过,瞬间拉开距离。许杨端坐马上,手中的长剑似乎正要刺出,背后的白衣却绽开一团血花,位置正是心口。
霍去病一侧衣袖被长剑绞碎,露出里面精致的皮制腕甲。
吕巨君二话不说,拨马便走。
一名胡巫挡在霍去病马前,双手拉开脏兮兮的羊皮大氅。他胸口爬满了漆黑的虫子,就像一件蠕动的铠甲。
霍去病举矛欲刺,一柄带翼的弯钩飞来,钩住他的长矛。
“碰不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耳朵响起,就像有人趴在他耳边一样。霍去病悚然回首,却一无所见。
对面的胡巫喷出一口鲜血,胸口蠕动的虫子振翅飞出,宛如一片黑云朝霍去病笼罩过去。
一件像是用无数碎布拼成的衣服兜头罩下,将飞虫裹在其中。几只漏网的飞虫被一柄快剑追上,快如流星地逐一刺落。堕下的虫尸也被布衣卷住。
“有毒。”
那件布衣裹满了飞虫,不停蠕动,让人看着就头皮发麻。那人说着一绞,用了一招束衣成棍的手法,将满衣的飞虫尽数绞毙。
对面的胡巫“哇”的吐出一口黑血,跪在地上,接着身体燃烧起来。
那人说了两句话,便消失不见。霍去病举目四望,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突然反应过来,猛地转过身,只见一个淡如轻烟的影子正从背后飘出,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霍去暗暗抽了口凉气,幸好此人是友非敌,否则要刺杀自己易如反掌。
在羽林军的前后夹击下,左武第二军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廖扶不得已再次施出冰封术,将两军交锋的战场全部冰冻,才使赢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施完术,廖扶乌黑的鬓发也仿佛被大雪染白,如同霜雪。他强撑着指挥左武第二军收拢阵型,边战边退,逐步脱离战场。
羽林天军也面临着越骑军当初的困境,战马寸步难行,只能放弃追击,撤到长秋宫外,暂作休整。
长秋宫的宫门前生起大堆的篝火,赵飞燕亲自下令,将宫中雕刻精美的香木栏杆、金漆屏风尽数拆除,甚至连寝宫前后栽种的桂树、古梅也砍伐殆尽,充作炭薪,供军士们取暖。
大量伤者被送到宫女们居住的暖阁,由宫人照料。内苑豢养的鹿群变成篝火上的烤肉,内库储藏的陈酿也被倒进头盔,在火上煮得滚热,让军士们驱寒。
金蜜镝坐在宫前,三面围着毡毯制成的帷幕,用来遮挡寒风。
幕内人头涌动,不仅程宗扬、赵充国、霍去病、冯子都等人在座,连徐璜也拖着受伤手臂赶来,与单超、唐衡等人坐在一处。
卢景递来一张纸,“这是宫内已经发现的暗道。”
金蜜镝接来扫了一眼,然后递给赵充国。
“有这个就好办!”赵充国咧嘴笑道:“我拿人头担保,半个时辰内把这些耗子洞全堵上!一只耗子都钻不出来!宫里那窝耗子想溜出去,更是没门!”
“北门情形如何?”
一名羽林军斥侯道:“叛军数次攻门,都被打退,如今与吕巨君等人合兵一处,据守平朔殿。”
洛都地势北高南低,平朔殿紧邻玄武门,是南宫地势最高的宫殿。程宗扬拿过赵充国手里的纸张看了一眼,发现附近没有暗道出口,才略微放了些心。
吕巨君第一次反击,就是从暗道潜入宫内,才轻易从刘建手中夺取白虎门。那张纸上将南宫各处暗道逐一标明,其中能通到宫外就有六条之多。能短时间将这些恐怕连天子都不知道的暗道摸得清清楚楚,也只有斯四哥有这个本事了。
程宗扬低声道:“四哥去哪儿了?”
“他去逮中行说,费了番手脚。”
程宗扬连忙道:“逮到了吗?”
“让他逃了。”
中行说这死太监真是牛大发了,竟然能从四哥手指缝里溜走。
金蜜镝道:“东门和南门呢?”
一个穿着灰衣的年轻人轻咳两声,然后道:“将军放心,苍龙门已经被我军用条石封死,朱雀门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尽可无忧。”
程宗扬眼角微微跳了一下。
苍鹭,乱军真正的指挥者。很可能是黑魔海为了对付星月湖八骏,特意培养的九御之一。没想到此时会和自己同帐而坐。
刘建为了表示合作,十分慷慨地宣称缴出兵权,由名重朝野,德高望重,堪称群臣楷模的金蜜镝统一调度。但他宁愿派出一个身为白丁的无名布衣,也不肯让步兵校尉刘荣,或者屯骑、虎贲诸军的将领与金蜜镝见面,他私底下的心思可想而知。
金蜜镝点了点头,“平朔殿北依玄武门,左邻东宫,右为宣德、建德二殿,南边则是千秋殿、玉堂殿、温德殿——霍去病。”
“末将在。”
“你领羽林军赴宣德殿,在平朔殿西列阵。”
“是!”
“冯子都。”
“末将在!”
“你领长水军赴玉堂殿,随时策应。”
“遵令!”
“赵充国。”
“卑职听令!”
“你领宫中期门赴建德殿。唯作警戒,不得交战。”
赵充国大声道:“我跟小冯换换!我领长水军前去厮杀,让小冯警戒!”
“依令行事。”
赵充国挺胸道:“遵令!”
金蜜镝看向旁边一人,“董司隶还在玄武门?”
那人道:“董司隶一直守在门下,不离寸步。”
“告诉董卧虎,只要他能死守玄武门,即便一矢不发,不交一战,也是大功一件,切不可贪图功劳,轻举妄动。”
“是。”
金蜜镝望向苍鹭,“贵军。赴东宫以西,在平朔殿东侧列阵。屯骑军赴温德殿以为策应。”
苍鹭摩挲着铁如意,沉吟道:“只怕吕巨君不会中计。”
金蜜镝兵分数路,从平朔殿西、北、东三面合围,正南方的千秋殿不放一兵一卒,正是兵法上的围三阙一。一旦吕巨君顶不住压力,向南逃蹿,在诸军的追击下,撤退很容易就变成崩溃。即使吕巨君有本事收拢部属,不被追兵击溃,向南也是死路一条。
苍鹭与吕巨君血战连场,深知此子狡诈过人。这么明显的战术,他怎么可能真老老实实的南撤?
“闭嘴!”赵充国吼道:“将军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充国的凶态让程宗扬都觉得有些过分,苍鹭却视若不见,“既然我们已经知晓他们入宫的秘道,不妨在此处作些文章。吕巨君被困宫中,必定急于脱身。不如留下秘道入口的位置,让他向此逃奔。我等在此设伏,引其中计。
甚至可以放开入口,在出口另一端设下伏兵,待其进入秘道再行发动,使之进退不得。“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觉得此计可行。
“放屁!”赵充国却是直接就喷上了,他用力拍着那张纸,“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秘道的入口离长秋宫只隔了一个永福门!老子是负责警戒的,万一惊动了娘娘,是砍你的头还是砍老子的头!”
程宗扬听着赵充国这话完全是抢辞夺理,别说秘道离长秋宫还隔了一个永福门,当初吕巨君手下的胡巫可是连宫墙都震碎了,叛军都已经杀进长秋宫内,连宫人都杀了好几个,还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
不过欺负黑魔海妖人这种事,自己喜闻乐见,就当是看热闹了。
赵充国似乎是因为自己刚才的打算被将军否了,对别人的提议分外不能忍,一通臭骂,把苍鹭喷了个狗血淋头。
苍鹭面无表情地摩挲着铁如意。
金蜜镝喝道:“住口!”
赵充国这才气憷憷地闭上嘴。
“我意已决,不必再议。”
苍鹭看着他,眼中露出一丝讽刺。自己的提议固然是祸水西引,引诱叛军与长秋宫一方血战。金蜜镝的决定又何尝不是如此?叛军南逃,挡其锋芒的可就是自己一方了。兵法言:归师勿遏,穷寇莫追。与走投无路的叛军交锋,必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他看了赵充国一眼。若不是这莽汉搅局,自己的计策会有不少人赞同。
一名军士奔进帐内,“禀将军,平朔殿有使者前来求见。”
赵充国跳起来道:“什么狗屁使者!一窝反贼也配称使者?拉出去砍了!”
“他说他朝廷封的使者,天子御敕。”
片刻后,一个仪表堂堂的官员走进帐内,躬身道:“绣衣使者江充,拜见车骑将军。”
金蜜镝道:“你既然是朝廷官员,为何从贼?”
江充直起腰,“将军此言差矣,先帝驾崩,皇位空悬,太后秉政方是正统。我等秉承大义,上不愧先帝,下不负黎民百姓,倒将军多年勤劳王事,如今却执迷不悟,令人扼腕叹息。”
苍鹭道:“先帝留有遗诏。”
江充道:“中行说奔主投贼,其罪当诛!刘建此獠狼子野心,伪造遗诏,必遭天谴!”
苍鹭淡淡道:“传国玉玺可是在吾皇手中。”
这事实在太丢脸了,补都没法补,江充冷笑数声,然后肃然说道:“本人来此,可不是为了一逞口舌之利。唯有一事告知车骑将军。”
江充挺直身体,“天子驾崩,中外骇然。逆贼刘建引兵作乱,射声校尉临危受命,奉太后诏命,率军平叛。怎知诸军多有人受建贼蒙蔽,不服王化。诸位但凡有忠义之心,此时弃暗投明,为时未晚。只要放下武器,退出宫城,所犯诸罪一概赦免,既往不咎。”
赵充国啐道:“大赦要皇帝说了才算数,姓吕的也配?再说了,你们都快死了,知道不?我们将军领了好几万兵马,把你们围的铁桶一样,都不用打!一人一泡尿就把你们全淹死了。”
江充不动声色,“射声校尉让本使者转告诸位一句——”
“我军人数虽寡,但人人都有效死之心。要打,我们奉陪到底。并且我们会逮着一方拼死而战。记住,我们只打一方。即便我军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把一方拖下水还是能做到的。诸君,好自为之。”
我干!程宗扬心里直接爆粗口了。
吕巨君玩这一手,简直是耍流氓啊。这就好比街头混混打架,势弱的一方逮着对手一两个人往死里揍。若是正常攻战,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无赖打法只是个笑话。可问题是现在的局势一点都不正常!
无论吕巨君跟哪一方玩命,被他选中的都玩不起。他要是跟刘建拼到死,长秋宫自然笑到最后。可他要是选了长秋宫当垫背的,刘建肚皮都能笑破。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吕巨君放下这句话,自己与刘建的盟友也算走到头了。可以想像,无论吕巨君选哪一方,另一方都会坐壁上观,等着两个对手自相残杀,以剑玉姬的道德品质,很可能还会帮吕巨君一把,把自己彻底干掉。
反过来,如果吕巨君挑中刘建当作携手黄泉的死鬼伴侣,自己也会敲锣打鼓地送他们一程。
更可怕的是长秋宫这边也不是铁板一块。金蜜镝为什么把赵充国放在羽林军和隶徒中间?从根本上说,代表官员利益的霍子孟与忠于天子的董宣并不是一路人。即使有金蜜镝在,双方不至于兵戎相见,但有一方遭受重创,另一方肯定也乐见其成。
程宗扬倒抽了一口凉气。太毒辣了!吕巨君这计策要破解也简单,只要各方齐心协力,他就算想拼死,也未必能拼掉几个。但自己这帮反吕同盟,最缺的就是信任。看看在场这些人,恐怕都在琢磨吕巨君会挑哪个倒霉鬼,以及自己怎么不被选中。
吕巨君没有派一兵一卒,只用了一个使者,一句话,就瓦解了双方的攻势。程宗扬这时候才开始佩服赵充国的先见之明。如果真听他的,直接把江充拉出去砍了,哪里还会有这种鸟事!
帐内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默。而这沉默进一步暴露了彼此间的不信任。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轻咳,有人说道:“依在下之见,吕巨君用的是缓兵之计。”
秦桧起身说道:“我们必须要承认,吕巨君的虚言恐吓确实击中了我们的要害。这一点无庸讳言。不过吕巨君的目的是什么呢?即使我们不主动攻击,他们也不可能逃出南宫。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
“我认为他想要的目的只有一个——僵持。”
“如今我们双方联手,吕氏大势已去,已经看不到翻盘的希望。但把目光放远一点呢?我们都知道,洛都周边的兵力已经全部卷入此局——除了池阳宫的胡骑军之外。但再远一些呢?天子驾崩已经两日,宫内的乱局也持续了两天。也就是说,消息最远已经能传到千里之外。但不用那么远,只要消息传出五百里,或者说永安宫的诏书传出三百里——三百里以内的各郡刺史有多少会接到诏书?又有多少会派出军队?以最近的距离计算,明天午时,我们就会看到赶来勤王的郡兵。三日内,数万大军云集洛都也绝非虚言。那么现在再问,那些外郡军士奉永安宫的诏命而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呢?”
众人一片沉默。但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位兰台典校的推想,一个字都不敢错过。
秦桧轻轻吁了一口气,“吕巨君选择平朔殿据守,看似愚蠢之极。他最好的选择应该是选一处靠近宫墙的殿宇,设法破墙而出,其次是抢占秘道所在,找好退路。而他偏偏选了孤悬宫中的平朔殿。何以如此?”
“在下原本也在疑惑,直到方才才想明白。”秦桧道:“原因在于平朔殿不仅地势高亢,易守难攻,而且殿内设有储冰的冰库和粮库,利于坚守。吕巨君之所以不设法逃出南宫,是因为他以自己为饵,把我们都困在南宫。是的,真正被困住的,不是吕巨君,而是我们。”
秦桧微微躬身,“我的话说完了,谢谢大家聆听。”
寂静中,忽然传来一声大笑,“你这个文士,很会危言耸听嘛。”赵充国捋着胡须笑道:“外郡的军士他们能召来,我们也能召!比如说董破虏,他的北凉军就在池阳以北。离洛都不过两三日的路程。”
赵充国的话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除了赵充国提到的董破虏,众人都在盘算有什么故旧在外郡掌兵。连唐衡和徐璜这些太监也在出主意。
程宗扬对汉国的将领不是很熟,问道:“你刚才说的谁?”
“老董嘛。”赵充国道:“破虏将军,董卓!”
程宗扬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让董卓带兵进洛阳?这是要上演三国群英吗?那位董破虏要是把皇后和定陶王一块打包带走,再一把火烧了洛都……汉国就此灭亡,英雄辈出的乱世由此开启……
想想都觉得是犯罪!
“停!”程宗扬大喝一声,止住众人的吵嚷。
“吕巨君那句话把你们吓住了吧?没错,他说的连我都害怕。苍妖人,坦白说,你信不过我,我也信不过你。
联手攻打吕巨君的事就此作罢,免得大家互相拖后腿。吕巨君算得很准,只用一句话就让我们无法进攻。假如我们不想让局面拖延下去,让郡兵进入洛都,直到战乱蔓延整个汉国,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杀死吕雉!“
程宗扬道:“吕氏的权势、地位,都系于太后一身。没有太后,吕氏就会土崩瓦解!”
赵充国瞪着一双牛眼,看着这个很有两下子的公子哥儿。
谋杀太后,这可是等同于弑君的大罪!就算刘建,即使心里恨不得把太后削成人彘,嘴上也不敢这么说。瞧瞧旁边的冯子都,脸都吓白了。
霍去病掏了掏耳朵,纳闷地说:“刚才外面吵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听见。”
赵充国道:“我也没有。”
徐璜刚要开口,却被唐衡拉住。单超低头看着双手,双拳慢慢握紧。
程宗扬对苍鹭道:“你别盯着我看。回去告诉你们仙姬,她必须出人!要不然我立刻就走!”
空中飘来一个声音,轻笑道:“便由公子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