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弘昼环箍搂抱着袭人轻薄。
袭人本是意动神摇,不知就里。
她虽是个宽心达观之人,只是到底是少女羞涩,当真以奴侍人,亦未免惶恐慌乱,紧张得亦不知是该当一动不动,由弘昼摆布导引,还是该忍耻主动做些甚么动作以取悦主人。
却不想本是迷醉颠倒任凭弘昼搓弄娇躯之间,听凭自两腿间传来的温润触感摧残自己心志,却听弘昼笑着吩咐道:“只还一条,你要晓得名位分寸……”袭人听这吩咐竟不知所指何事,适才辨弘昼口风,自己将将过了最是心头缭绕之“已非完璧之身”一事,本是宽怀感戴,这心下一松一喜几乎又要坠下泪来,不想更加恩封自己为姑娘,这园子里丫鬟辈里竟然是头一份的恩典,虽是羞涩,到底是有脸增光之事,既是反复加恩,怎得却又谈何“晓得名位分寸”之话头来?
她也不敢求告哀问,只含糊在弘昼怀里蚊声回道:“袭人蠢笨……只凭一心侍奉主人……哦,还有诸位妃子小主,主子如此恩典,我并不敢当真一味自矜起来的……”。
却又听弘昼笑道:“不是说这个……我适才听你们口里口外还是一口一个太太、姨太太的……”说到这里,还回过头瞧了鸳鸯一眼。
“你们有几个也常是这口风……”
鸳鸯并蕊官侍立身后,本是听了半日的要紧话头,眼见园中将有巨变,心下不免惴惴尚自不安踌躇,此刻见弘昼又携了袭人入怀,亦不知只是随手抚弄,还是要赏用袭人身子,已都觉着自己在侧旁观哀羞不便,只是园子里风流规矩拘着,主人不吩咐,却也不可想辞就辞的,正好羞红了脸腮低着头瞧着地砖抿唇忍耐。
忽听弘昼却回头说话,蕊官并不相干亦就罢了;而袭人此刻到底少女身子正被异性轻薄磨蹭,便有些失神;只鸳鸯却冰雪聪明,又贴身侍奉了几日,渐知弘昼心思性情,听弘昼忽然说起此节,心下一凛,微微躬身道:“是……总是奴儿们说惯了称呼,失言了……”
袭人听鸳鸯这话,亦明白了几分,忙要答言,却听弘昼已道:“正是,如今,袭人你是本王亲口封的怡红院姑娘,怡红院里自然当以你为主。鸳鸯你们也是本王之贴身奴儿,这薛王氏,贾王氏,本王知道昔年是你们主子,怕有些薄恩,当得恭敬……只如今,在园子里,她们并无名份。既如此,便是奴儿再下等之无位份之性奴,亦可算是你们的下人。你们叫惯了太太不太太的也就罢了,只是上下身份不可不依着规矩来。当是她们,要听你们吩咐,伺候你们起居,恭顺你们言令……你们若喜欢,还要用身子供奉你们亵渎玩弄……赶明还要再吩咐凤丫头、宝丫头她们,称呼是一节,尊卑却不可乱了,若总改不过,一味还依着旧年里尊卑,便是不知深浅,不遵王命,还想着昔年富贵亲伦,这和那起子吃里爬外的贱种有什么区别?”
袭人听他说话,似又要扯到前事。
她今儿冒死求见自首,本以为弘昼必有惩处,不想一路功德圆满更有意外之喜,只是她温性人,这会子又担心自己害了旁人,倒是两头难得兼顾。
更担心这主子越说越气,又生出些枝节来。
忽听弘昼说起这话头,却想着前儿听麝月口风,两位太太抛了尊荣体面、忍了哀羞禁忌、侍奉弘昼珍珠砂浴甚为妥当,弘昼本当欢喜才是。
却偏偏连个奴儿的名位都不肯给,一味让两位昔日尊荣体面之族内夫人,如今彷徨无依只为卑奴,死死按在一众丫鬟下头,离着昔年晚辈更是几层几重。
她本是诧异,此刻再三思之,却略微辩得清晰弘昼心性趣味,说是荒唐,种种安排却皆透着难以言尽之颠倒春色。
不由替两位昔年恩主为之心伤,亦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答话道:“主子吩咐的是,奴……袭人……明白的,定以主子之意旨为体统,以主子之封位为尊卑,回头……也吩咐怡红院里姐姐妹妹们,多有遵循。只是,主子既说到这里,袭人不能不以心底的话头相告。总是拼了主子责罚,还冒死请主子个示下恩典……”弘昼便问道:“哦?你且说说?”
袭人敛容垂泪道:“主子,昔日里,我们都是府上家生之奴才丫鬟。两位太太,格外是我们府上太太,一向怜贫惜弱,慈悲宽仁的菩萨般人儿。连鸳鸯姐姐、金钏儿妹妹,玉钏儿妹妹在内,都受太太的深恩……如今太太蒙主子庇护得命,自然一切主子所拟之尊卑为尊卑,名份上自当遵循,并不敢逆了主子心意,只是这旧年里恩德如何敢忘?太太,并姨太太虽有了年纪,却当真是美人儿的,不敢冒昧求主子多多赏用;只求主子赏她们一份差事也好让她们自处,为主子尽心。凤妃和淑小主都吩咐了,在怡红院里设'绣衿馆',专司园子里姐妹们……衣着……,她二人到底更有年纪见识,比不得我等青涩无知,也是更好侍奉主子之意。主子却恩典我掌事怡红院,只可否仍许她们在这差事上依旧主事?否则……两位太太也无由报答主子,我……我也实在难见两位太太。”
弘昼一思道:“也罢。倒难为你们这份孝心。既如此,怡红院依旧由你掌事。这个'绣衿馆'总司园内衣衫服饰,不封名号,却赐差事就是了。”
又仿佛想到一事,回头道:“说到这里,玉钏儿回来没有?”
鸳鸯听着袭人话语本已快垂泪,又听弘昼许王夫人等差事,心下亦是难抑三分感伤七分欢喜,忙答道:“早上便回来了,只是今儿上午,园子里闹腾,主子亦不得空,没敢惊动主子……后来又来这里见了袭人……姑娘……如今怕是和金钏儿在外头房里候着主子吩咐接见。”
弘昼再一想,啪的一声拍了一下袭人的圆臀,笑道:“折腾了半日……恩,你不要怕……左不过是昔年侍奉过你们府里哪房没德行的老爷少爷。本王才懒怠得问。你既肯在本王身上用心,……难得身子也软香,模样也周正,这份恭顺体贴更是当取的,本王有兴致了总要品玩的。只是这会子有事倒该见见玉钏儿,你且下去,恩,今儿的事体不小,紫英是个得力的,怕不是今儿就要进园子拿人。可以去见见凤丫头……恩,还有情儿,就把今儿的事交代一下,就说本王要靖园子擒奸奴之事,她们协理园子不力,闹出这些烦心事来……啐……养着她们是让本王快活享受的,还是让本王劳心费神的?叫她们当要自省,并封了你的事也一并交代一声。”
说着,一时也不知触动那根柔肠,竟在袭人的唇角啄吻了一口。
袭人但觉整个上半身都酥麻难堪,只弘昼既然吩咐“且下去”,此刻岂敢贪恋,红了脸忙如同一只小猫一般窜到地上,又跪了,回话道:“主子,袭人并不敢乱了分寸。我那日如此胡来,惊扰园子,今儿本来是求主子先折辱再赐死的,万不敢想主子却赐了恩。我……我守礼不敢辞,却只当是消受了几辈子阴德积来了罢了。便多活一日,亦是天恩了,必定小心翼翼。只可报答主子恩怜一二的。”
说着,又恭敬叩了个头,才退了出去。
她亦不去看在院子外候着弘昼吩咐的几个丫鬟宫女,只到了厅外转过回廊步过鹅卵石小琪道,那脚一软便几乎要跌倒在地,但觉已是汗湿夹背,便不得不去后院房中先换换衣衫了。
那怡红院正房暖阁,昔日乃是宝玉居所,虽这宝玉今生再无回来居住之理,几个丫鬟奴儿亦不敢自居,依旧在后院厢房几间香闺卧室里各自住着,后来王夫人、薛姨妈来此,袭人、晴雯、麝月等再三求告“太太、姨太太可住里头”,二女却万万不敢,只在厢房末尾处打扫了两间素净房间住。
今儿袭人求见弘昼,弘昼竟然驾临怡红院接见,自然在前头正厅,众女都惶惶回避在后头各自房中候命,亦不知是个什么祸福。
袭人此刻才回,见后头小厅里已经泱泱红绿围了许多人,好在王夫人和薛姨妈倒不在,只是晴雯、麝月、秋纹、碧痕、四儿、五儿、茜雪、坠儿等怡红诸婢围站在一起自焦虑。
袭人见人多,总也不好先回房换衣裳,只得勉力进了厅,众人已是围了上来“姐姐”
“姐姐”的乱嚷。
袭人只得苦笑,她虽知尴尬,只是不敢违逆弘昼之言,只是微微敛容额首笑道:“妹妹们倒难为你们担心了,没事的。我适才见主子回些话……本来是抱了主子必要罚我的心。不想……主子竟是……竟是格外施恩,如今,竟封了我姑娘的位份……真真是万万想不到的意外,我并不曾敢想来的,只是主子为尊,我们这些位份不位份,其实也是只博主子欢愉戏弄的由头罢了,所以总也不敢辞。其实倒是在太太和姨太太面前僭越了,是我的罪过……只还求诸位妹妹体量我,莫怪我……许我依旧一心待妹妹们就是疼我了……”
众女不想她说出这等话来,不由面面相觑,麝月平日最与袭人贴心,便头一个喜道:“这,这是喜事……想来里头总是难为姐姐了。”
秋纹亦道:“我早知姐姐必有出人头地之日。是当恭喜姐姐”。
众人亦都满口子真心假意的称赞欢喜。
倒说的袭人哭笑不得。
只那晴雯性子,虽昔日袭人落寞之时要替袭人说话,今儿见她得意,心中却又不免别样,半是调笑半是含酸玩笑道:“姐姐如今是姑娘了。这真正是主子的恩典,姐姐的修为。咱们这怡红院里,如今又有个主子了……真是该恭喜姐姐才是。只是姐姐即是姑娘……我们几个都是奴儿,下头几个小丫头连个位份都没有……姐姐……依着园子里规矩,要不要……瞧我们哪个顺眼,让我们……嘻嘻……服侍服侍姐姐啊。”
众女除了袭人,其实都是闺阁处子,未尝云雨,羞听风月,听得晴雯这般满口子胡吣,都脸红了嬉笑着直啐,啐得几口才又想到这确实是园中规矩弘昼所好,万一袭人真有此意,倒不好应对,竟都抬眼偷看袭人。
那袭人本来不曾想到这一层,被这晴雯一说,竟不知怎么的,亦是偷偷瞧一眼麝月之胸前曲线,秋纹之如柳细腰,坠儿之幼女小臀,心下莫名其妙也是一荡,不由一阵寒颤:“这主子定的规矩,竟是这般撩人”,忙收敛了心神,说着“莫胡说了”。
叫了众人安静,才说道:“只是不好见两位太太……”
晴雯此时也觉着自己所说之笑语有些羞意,听她说正事,便接过话头出主意道:“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四面周全了。太太和姨太太其实看得可开了,如今还说往日那些个岂非是自己没意思。便是宝姑娘,前儿来看姨太太,也要反复叮嘱我们:不可太敬,园中位份要紧,惹了主子不快是不可想的。她是亲娘亲闺女都这么说,你倒一味不知所措个什么?”
袭人想想也是无可奈何,便道:“罢了,你们别围着了,都散了吧。我奉命要去两位妃子那里走一遭,晚上……我亲自去见太太和姨太太说这事罢了……如今要换换衣裳才好”。
这怡红诸女本来便以袭人为尊,此时既是无惊无险,虽然得知她晋位有些意外,总也是喜事,一个个也都笑着散了。
只人群中有一女孩,本家姓方,荣府里取名唤作碧痕的。
论起来亦是荣府下人里略有体面奴才之家生女,依着贾府规矩,七岁上便入府跟在怡红院里学习着伺候,却比袭人、晴雯等皆小着三、四岁。
她年纪虽小,论样貌体格,倒渐渐出落得亦是个水灵灵动人的,别样也就罢了,近年来那胸前一对幼乳却是由不得少女娇羞,竟是偏偏挺拔得一味猛涨,莫说自家暗地里看着羞人,连私下顽笑,晴雯都笑她“哪里像十几岁,倒和史大姑娘一样品格儿”。
只是宁荣两府里殷红艳翠多有佳人,便是下一等奴才婢女亦是个个颇有颜色,她年纪又小,性子又是忒得腼腆温婉,光是体态有那处动人,于那怡红诸婢中,却不出众,不过是众人眼里小妹妹小丫头,并不当得甚么要紧差事。
岂知这碧痕,便是天性的腼腆,羞涩于言辞举动,其实也略有一番心胸,少女春怀,略略懂事时也竟想过宝二爷俊秀、琏二爷倜傥的,午夜里春帐入眠,竟也偷偷抚弄过自己胸前那一对玉兔儿,亦胡思羞想过:“我这里……只怕果然要比晴雯姐姐都大些……”。
论其时大家之礼,怡红诸婢,不过是候着宝玉渐渐成年,随意寻那有颜色的,为其猥亵奸玩,泄欲淫弄所用;便是由得主子少爷破了身子,要了贞操,也不敢奢求人人都如袭人一般,有望收为房里人更进一步的,她年纪又小,依附着袭人等,亦不曾贪想多思。
不想一时府内事变,弘昼圈园子封奴,怡红院里封了袭、麝、雯、纹四女为奴儿,她亦落了后。
虽依着性子,沉沦人群之中度日也就罢了,只是到底有些不甘。
今儿亦不知怎的,旁人听闻袭人进位,或喜或怅,只她,竟是不知哪里起了意头,倒似是十几年勇气鼓在一时,这里听袭人说“都散了……如今要换换衣裳才好……”又见众人都渐渐散了,竟然是偷偷走近了袭人,小脸蛋红得如同桃花春妍一般,低了头声音如有若无,细细道:“袭人姐姐,您如今身份不同……既要换衣裳,由妹妹伺候?……可好?”
袭人初听一愣,竟不知该怎么答对,片刻抬眼,细瞧眼前这碧痕,竟不知怎的,想起弘昼吩咐之言来,明明都是女子,都忍耐不住细细观她眉眼儿,但见这份清眸兰睫,粉腮丹唇,端端是少女体格容貌儿,便如婴儿一般纯真粉嫩,更兼细语温存,恭顺娇羞,心下更是难抑荡漾,略略一思,才是笑着携起碧痕的小手,道“也好”。
便同着碧痕进了自己卧室去更衣。
倒有顿饭功夫,袭人已是褪了适才汗湿之裙衫,换了一套粉蓝色对衿睡莲小褂裙,发端上簪一朵绸粉八角小珠花,腰间系一条粗纱灰蓝萝纹腰带,足下登一对鸳鸯花布百层鞋。
她度量暮色将近,却也不再携人,只唤碧痕去打点厨房以备着弘昼万一要留在怡红院用晚膳,自己一个人就去缀锦楼见凤姐,转述弘昼之意。
她自来小心,只是依着弘昼之意安分守己款款叙言,捡着合适的话头说着弘昼要搜禁园子并自己加封之事,叩了头只候着凤姐吩咐。
倒是那凤姐却最是会体贴人的,只欢喜笑颜拉着袭人之手,连声呜咽笑泣说道:“袭人妹妹还来晚一步,适才就有宫女来回,詹事府已经差了人已经拿了凹晶馆里的太监王可信和丫鬟花慧。这园子里这许多不安,惹主子生气,岂非都是姐姐我瞎眼没脚蟹未曾安顿好,主子怎么惩戒都是该当的。倒难为了袭人妹妹替我一味苦心周全,你这份心智也就罢了,难得是这性子,却不是替我免了许多更大的篓子。妹妹你可千万别心里不安,以你的容貌体格,寻常主子姑娘还及不上呢,更难得这份用心。你说主子恩赏你是你的福气,岂不知我早知必有今儿,心里还念佛,说是我的福气呢?”
袭人哪里敢受这个话,一味叩头谦谢“主子恩赏,是万万想不到的,哪里敢真的腆着脸自居起来,更惹得园子里姑娘们不安,实在是惶恐,只求妃子教我……”两人说一阵子话才罢了。
凤姐又是留饭,袭人只说还要去见可卿,凤姐才只能罢了,还命平儿亲送出来。
这平儿一向与袭人交好,倒是真心替她欢喜,与那门口携手说了好一番话儿,再三嘱咐“和情妃要说缓着些才好”才回去。
却不提袭人去见可卿,且说平儿送了袭人,转回了内阁,见凤姐却命传晚饭,她本就常陪凤姐用饭,便也替着张罗布碟,不过是几样精致小菜,一杯蜜炼花露,一碗埂米饭,又替凤姐布了暖巾,盛了小碗鱼丸汤,才坐到一侧,一边轻声探问道:“奶奶瞧着,园子里究竟是个什么动静呢?可是真的失窃了什么要紧东西?……”
凤姐只是浅浅品口菜蔬,问道:“姐儿呢?回了没?”
平儿回道:“回了,今儿晚了,外头小红张罗的,在后头睡了。”
凤姐点点头,才笑道:“你慌张个什么……园子大了,左不过是个把丫鬟太监,偷鸡摸狗偷些东西去变卖典当罢了,先头府里也难免有这等事。左右我们也没偷贡品卖皇粮,与我们有甚么相干?”
平儿恩了一声,又呢呶道:“只是主子似乎……生好大气……”凤姐抬着媚眼瞧她一眼,咯咯笑道:“把你这蹄子鬼的。昨儿给冯府的东西可送到了?”
平儿点头道:“送了,是差门上太监何公公去办,他一向妥帖谨慎的。”
凤姐点了点头,又呡了口汤,才仿佛出神道:“袭人素常是个谨慎的,性子也温顺,模样也周正,又这般用心,主子疼一疼也是常事。”
平儿见凤姐这等宽心,亦就罢了。
两人用过晚膳,无聊绞会子绒线,自有小丫头偷偷来回,说是弘昼晚上果然宿在怡红院,门上丫鬟说是唤了袭人服侍。
二人听了无话,不过胡乱睡了。
次日晨起,凤姐梳洗过,却由喜儿服侍着装扮起来,挑了几件衣裳都不中瞧,堪堪才选了绣衿馆前儿送来的一件紫色“织罗裙”,这裙子乃是细细密密四层皆用棉线编织而成,最内层最密,最外层最疏,其实层层叠叠均是镂空隐隐可显肌肤,却见不真切,只在胸前用针法更密,才遮得春色,却显得玉腻冰肌,软娇绵妍,端是难得的风流娇艳;再是梳头绾髻,编发用意五凤朝阳,插了一支温色鹊汇玉簪,将鬓角长发都挽至顶心,只为露出脖颈,更挑了一对难得的冰晶垂露耳环佩戴,镜中顾观,往年如何敢想女子家能打扮得这等妩媚动人,倒真如天仙神妃一般,喜儿也不由赞道:“奶奶姿容真是看得人羡煞……便是画里美人儿也再不能比奶奶的,难怪主子这般喜欢……人们都说林姑娘宝姑娘娇丽,叫我说,便是太太当年,也不及奶奶呢……”
凤姐啐道:“你个蹄子别胡说捣鬼讨好人,你才几岁,难道还见过太太当年……这等胡话我才不信。哎……左右主子今儿也不来,也不知打扮给谁瞧……”
二人说话间,门上来回,说是有大内太监佟客双在门上请见,凤姐不由心下暗奇,论理如今大观园乃是王府禁奴之所,大内太监便是有差事,也只在门上递话,若非有弘昼之旨,少有进来见人的。
虽然自己在园中富贵尊荣依旧更甚往日,其实论身份已经只是弘昼性奴,上不得台面之人,这佟客双虽位份不高,到底是场面上之人,自己如何敢怠慢。
忙忙的请进来,在厅上垂了帘子奉茶。
那佟客双却是客气,恭恭敬敬也称“奶奶”,只道:“昔日里其实奉过娘娘的命,来府上拜望过……今儿是奉差办事。只是差事要紧,想着不好莽撞,不能不来回奶奶得知一声”凤姐岂敢担当,在帘子里起身蹲福,忙不迭和声细气道:“佟公公太客气了,虽是旧日长辈知交,如今怎么敢再提昔年的事,倒更折了我这岁数。别说是王命差事,便是佟公公自己有事,我们做小辈的也得仔细着奉承。公公有什么……且吩咐就是了。”
佟客双道:“是。两桩事,一是昨儿王府差人来詹事府传来话,园子里有位姑娘犯了事,奉命今儿就要锁拿……这个,虽是王府钧命也是规矩,只是园子由奶奶打点,好歹要知会奶奶一声。”
凤姐沉默半晌,越发加着小心正色道:“公公越发折死我了。我等皆是主子恩德圈养,罪孽难赎的小辈……便是无事,也是凭着主子随兴发落的,若是犯了事,该怎么处置,自当按着规矩发落。我只是蒙主子瞧还有几分眼色,代着管些园子里起居衣裳的小事,公公办的是主子的正经差事,哪里有我过问的道理。只是……到底姐妹一场,又是往日亲戚情分,这里轻轻问公公一声:不知是哪房姑娘出了什么事?”
佟客双皮笑肉不笑道:“是旁宗的人,奶奶倒不用太在意。好像是昔日东府的外戚。叫什么尤三姐的。如今在凹晶馆里住着。”
凤姐似是惊讶咋舌,深深一叹,随后半是抽噎道:“竟然是东面三妹妹,却一向是个天真爽朗的好姑娘……倒不想有了罪过……呜呜……想来都是我的不是,定是平日里给三妹妹什么委屈了,才让她没有侍奉好……可怜她姐姐,论起来还是我……亲近人……回头可怎么见她呢?呜呜……”哭一阵,又问:“不知公公说还有件什么事?”
佟客双道:“奶奶自然是善心人。只是这等贱奴犯事……天理国法家规族律都在……是容不得的。和奶奶什么相干,奶奶倒不用太伤心了。还有一件事……这个……园子里生事。想来是少人看管的缘故。内务府今儿早上和詹事府会议,已经下了旨令,调内务府御林军锐健营一哨兵丁,自即日起看管大观园四门八角。自然……他们不进园子,只是凡是出入园子,自今儿起,皆要腰牌核对。这冯大人吩咐了,自内出外,请奶奶这里出个牌子……自外入内……暂时,有奴才我这里或是内务府夏公公这里出牌子。还请奶奶留意安排。”
凤姐想了想道:“这是该当的。论理园子里也该多多管束。佟公公您这是善意提醒。我岂有不知的。我们这些女孩子……其实是王爷的侍奉奴婢,哪里还有一天到晚跑到外头去的道理。即日起,就定了规矩,便是丫鬟宫女也不准出外。凡事,只请小公公们代劳就是了……只有一节,我有个想头,只是我年轻不懂事,也不知想的是否妥当。还请公公教我。”
佟客双笑道:“奶奶莫客气,就请奶奶示下。”
凤姐道:“我想着……锐健营的兵丁都是旗下正牌子的爷们。来做这等替我们一些贱奴看院子的事。真正是委屈了他们,只怕……还耽误了他们做正经差事前程。若是只领着内务府的俸禄,岂非更是委屈?是否……园子里……也当担待些。可否立个支出,按月每位爷们领一份饷银……虽无多有少,也是个弥补……只是……男女有别,内外有度……如今园子出事,更要谨慎,我又没经历过什么,哪里知道哪个是官,哪个是兵,哪里分的不均了,哪里给的多少了……就求公公替我操办分放可成?自然,这是个难为差事,尊卑哨领,上下左右的,我女孩子家,实在闹不清,公公可疼疼我们,替我们揽了这个得罪人差事,回头我定再好好谢谢公公,可成?”
佟客双听得眉开眼笑,连声道:“奶奶真是慈心人。论起来……也是当得的。”
又说了会子话,才起身道:“奴才差事在身,就此告别了。”
凤姐忙命人送了出来。
门口,两个小太监,四个大内侍卫已是候了半日,虽不耐烦,到底知道是要紧差事,也不敢怠慢。
见佟客双出来努努嘴,才携了一起取道凹晶馆而去。
这园中本有借天然形势搭救一座小山坡儿唤为“翠嶂山”,内外皆有小路通达,对着正门处为曲径通幽,靠着半月湖处又引一处泉眼,即为沁芳源,那坡上见湖之处,便唤作“凸碧山庄”,坡下临水之处,便唤作“凹晶馆”,竹翠亭幽,波瑶水清,自院落里还引出一个垂钓木桥,远远望着滴翠亭,倒是个赏月观湖的好所在,只是到底来往不便,越发静雅了。
昨儿詹事府就已拿了凹晶馆里管事太监,此刻佟客双进得内院去,门上更是一片凄云惨雾,见如狼似虎威风凛凛几个兵勇跟着一个太监公公撞得进来,几个小丫头哪里敢过问阻拦,都躲在后院。
佟客双也不理会,只进得正厅,却见那三姐一身抹胸杏花秋衫,粉红月白交相映衬,袖口、领边、裙摆上都绣满了杏花花瓣,质地如纱似雾,袖腕、腰带却是紧身束缚,多了几份精神,倒是分外可爱娇艳;却翘着腿歪在炕上嗑瓜子,见众人虎狼似的进来,也不等佟客双开口,笑道:“可来了……倒让我等了半日……”佟客双却也和气:“是三姑娘吧?您请喝口茶……我是奉命办事,身不由己。要请三姑娘挪出园子。詹事府没有大牢,只有两间地窖,却到底比不得着园子里,怕茶水不周,亏待姑娘。”
三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身粉装松逸飘洒如云,便如一个童真小女孩一般背着手踱步走到院子中,又瞧了瞧金鱼缸里的鱼儿,凭秋风扑面吹起衣襟,便如风卷杏花花瓣一般,一回头笑道:“以前姐姐嫁人做妾时就哭,说人生皆是牢笼,我还笑她痴心。此刻想来真是不假。不过是从个花团锦簇的牢笼,再换个暗无天日的罢了……”
佟客双自然不知所谓,只得呆笑听着。
却听三姐已是咯咯娇笑个不停,又仿佛自言自语,半晌才道:“我早知……必然有今日的……男子只知在那枕席上淫弄我们女孩子是件乐事,却又编些劳什子歪书来教导说,女子若不守贞,或只是想想那件事就是件该死的耻羞了。岂不知只是那起子捞不着的歪理书生编出来的胡话罢了,我总想着,于我们女孩子,只要得的是个可心人,能让他快活我也快活,便也是件乐事。我陪两个人睡过……真心快活,他们都爱我疼我,怜惜我。我自也乐意用我的身子让他们舒坦……便是疼了羞了辱了哭了,心里其实也是暖暖的。其实公公不知道,今儿我想了半日,来的是是个办差的公公呢,还是主子呢……见是公公,其实我是忒的欢喜……倒是可惜我个这个性奴没能尽了本分,终于还是没机会让主子也玩玩我的身体了……我也知公公不懂……没来由叫你懂……”又一叹,才道:“凭要带我去哪里?走吧……”
佟客双一介阉竖,自然不知她这份少女痴怨心肠,只是他久在大内,见得多了嫔妃获罪,种种怪状,也不以为异,恭敬一躬身,笑道:“奴才本来就懂得不多,只能得罪了姑娘了。”
又招了招手,四个侍卫冷着脸欺身上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候下文书分解
这真是:
新花吐蕊旧芝菖
名园颠倒乱芬芳
贪金窃玉俱冠带
知恩识义是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