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宣加完班回家的时候,是中午时分。
家里静悄悄的,三条卧在最通风的客厅做狗皮状的狗,只有豌豆黄试图跳起来迎接他,还被糯米糕一巴掌拍在头上按回去。
看着糯米糕,累得不行的任宣硬是从鼻孔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哼,结果那狗看都不看他一眼。
任宣冷哼变冷笑,走到厨房把垃圾袋拿出来,走到糯米糕面前,抓起狗食盆,把里面的狗粮一股脑倒光,袋口一扎,丢出房间。
让丫装大爷!
任宣满意的拍拍手,把窗帘拉上,脱光衣服,蹲回去本来打算看看三条狗没得狗粮可吃的囧样,哪知道他悠闲踱出去的时候,糯米糕看他一眼,慢条斯理的从客厅沙发底下拖出三根藏好的狗咬胶,分了月饼和豌豆黄一狗一根,继续淡定啃。
……你狠!任宣只觉得胸口这口气就好玄没喘上来。
很清楚真惹翻了糯米糕,死得惨的只有自己,任宣悻悻的回房,把自己摔向那张天蓝色的大床,慢慢吐出一口气。
陡然间,觉得非常安静。
糯米糕和月饼豌豆黄都是不爱叫的狗,这屋子里没了若素,就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寂寥。
一片深浅浓淡的蓝,呼吸的时候仿佛沉在海底,吐气的时候又像是浮在云端,却都是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这么多年,他都是独自一个人过来。
高中毕业,到了这个陌生城市,摸爬滚打,整整十四年,他在这里的人生即将和不在这里的人生平齐,但是,一直是一个人。
除了大学开学头一个月的那些室友,这是他第一次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
感觉很新鲜。
因为是同类,所以绝对不用担心被看破之类的事情,相处就自然从容,而那个女子从来不多话,一向都是安静的待在他身边,应和他偶尔的说话,声调柔和得可以抚慰人心。
就一个调 教者而言,她无疑无懈可击。
就是因为这样优秀的女性,所以,他才会格外讨厌吧?
偶尔静下心来想,任宣也觉得自己的讨厌没有道理可言。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讨厌安若素,想看她挫败痛苦。
她也一样啊,她想的是如何征服他。
唔……似乎,他应该制造一个让他看起来被她征服了的局面,这样,会比较有趣?
摸着下巴,他兴味盎然起来。
把空调调到最低,他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了一桶冰,又冰了新的进去,在浴缸里放了凉水,一桶冰刷拉一声倒下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如此反复三四次,镜子里映出来的人呈现出青白的颜色,他哆嗦着回卧室,在空调的风口一站,感觉着身体上冰冷的水分被迅速吹干。
先是冷,然后是混乱,麻木了片刻之后,一股诡异的热流从身体里传递了上来。
再过一个小时左右,他就会开始发烧。
任宣如此判断,慢慢矮下身子,蜷缩在了被空调吹得冰冷的地板上。
他在意识消失前,按下了空调的停止键。
若素回到家,看到的就是昏倒在地板上,全身赤 裸发着高烧的任宣。
生病的任宣难缠得异乎寻常。
不肯吃药不肯吃东西,绝对不肯上医院,脾气执拗又撒娇,拖着若素不允许她走开。
若素被他拖得焦头烂额,好说歹说他也不听,气得甩手走人,却被他从后面一把拽住手,狠狠一口咬下去。
……这牙口说不定能和糯米糕较较劲了。看着手上汨汨冒血的牙印,若素心里一股火就慢慢涌上来,某种蛰伏在血液里的嗜血又暴虐的因子让她唇角不由得抽了一抽,但是低头一看那个咬了她一口就松口,委委屈屈蹲回棉被里蜷成一小团,只露出一点点银色发顶的家伙,那点慢慢上来的火就又慢慢下去了。
被咬的是我的指头不是你的尾巴好吧?
心里转着这样的话,若素叹了口气,弯下身子,用力把他的脑袋挖出来,任宣紧闭着眼,眼皮动得很快,一张脸苍白着,只颧骨附近不正常的绯红着,一头一脸的汗。
伸手在他脖子上按了一下,颈上的动脉一跳跳的,体温高的吓人。
他唇边还有自己的一线鲜血。
任宣蜷缩在那里,微微发着抖,头发汗湿,平常那么漂亮又无所谓的男人,这个时候柔弱得像是一只被母亲抛弃的奶狗。
叹气,觉得自己真是拣流浪动物的命,若素起身端了粥,放在床上的小桌上,坐到他旁边,把他整个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又用棉被压实了,才耐心的一口一口喂他喝粥。
也许是意识已经半模糊了,刚才还打死不吃的混蛋狐狸这时候浑浑噩噩的张嘴,乖巧的吞下了食物。调羹偶尔会压到他的舌头,任宣也不睁眼,就是软软的哼一声,甩甩头抗议,那种日常无论如何绝对见不到的柔弱姿态,让若素想笑,却在笑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叹气。
喂完食物和药,若素去洗漱,刚抹了脸,就听到卧室里传出一声有气无力的暴喝:“安若素!”
顾不得一脸沫子,她飞奔进去,看到任宣勉强睁着眼睛,虚弱又凶狠的瞪她,若素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刚被她捡回来的糯米糕也是这样的眼神。
一靠近就瞪她,还呜呜的低低咆哮龇牙,但是她一旦离远一些,它又会异常愤怒的对她狂吠,那种希望人靠近,但是又因为恐惧被伤害而狂躁的身影,跟面前这银发的男子慢慢重迭。
而他确实是谁都驯服不了,所以谁都抛弃了的,流浪的炸毛狐狸。
若素摇摇头,笑起来,“还要干嘛?”
任宣迷迷糊糊的皱起眉,张了一下嘴,大概因为嗓子实在疼得厉害,说不出来话的关系,他眉毛更扭成一团,用力拍了拍身边,拍得软软的枕头蓬蓬的响,若素苦笑,认命的先把满脸的沫子都洗掉了,换好睡衣,钻到他厚实的棉被窝里。
哎,他发烧,她这个健康人也要在大夏天高温35度里不开空调陪着他裹棉被发汗。
全当桑拿减肥好了。
若素乐观的想,看着那头混账狐狸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抱住自己,把头朝胸口一埋,她颤抖了一下,忍耐住一脚想把他踹下去的冲动,慢慢试图把他从身上拉开,改成自己拥抱着他。她努力了好几次,每一次都在差点成功的时候。被他要么手一挥,要么脚一架,给全数否定。
最后迷迷糊糊的任宣大概实在被她搞的很烦,干脆一个翻身,彻底把她压在了下面,脑袋在她胸口上蹭了蹭,满意睡去。
而被男人的体温和气息完全覆盖的一瞬间,若素全身僵直——
非常恶心,然后,本能的想要抗拒。
她几乎要立刻挣扎:怎样也好,踢开,丢开,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按倒床上,让他动弹部不得都好——
太恶心了,这种居于人下,被别人所控制,所覆盖的感觉,太恶心了!!
但是在手指碰到任宣肩膀的时候,那种隔着睡衣都能感觉到的高热,让她猛的警醒。
他是病人,不能这样对他。
胸前趴伏着的男人呼吸渐渐平顺,一直滚烫而不稳定的体温也随着他的入睡,而逐渐平稳下来。
若素抬着手臂挡着脸,尽量不让自己去感觉身体上的气息和重量,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翻覆着胃。
不要去想,不要去想,她这么告诫自己,意识却完全不受控制的集中在身体上的男人身上。
即使遮挡着眼睛,隔着衣服,脑海里也能清楚的勾勒出他的身体姿态,他的触感,他的体温——
猛的偏侧过头,她干呕起来。
呕吐物的酸臭在雪白的地毯上蔓延开来,她脑子里只想着明天这一大块地毯都要拜托钟点工阿姨送去洗,真贵的一笔干洗费。
门口有狗低低的呼噜声,若素抬眼望去,看着糯米糕一双看着她的漆黑眼睛,明明确确的写着担心。她虚弱的笑了一下,摇摇头,示意它不要过来,看好豌豆黄,糯米糕定定看了她片刻,赶着豌豆黄向客厅去,若素闭了闭眼,却感觉到指尖有软软的湿润触感。
她睁开眼,一向懒洋洋能不动就不动的月饼正安详的看着她。
并不是糯米糕那样担心的眼神,而是温和的眼神。
“……我很好,没事儿。”她拍了拍月饼的头,月饼侧着头看了她片刻,又舔了舔她的指尖,避开地上的脏污,在她视线所及的范围内安静的趴好。
在自己能感知的范围内有了熟悉生物的气息,若素觉得好过多了,胃里不断翻涌的感觉慢慢被压抑了下去。
胸前的男人忽然顿了顿,把她搂紧一点,模模糊糊皱着眉毛念了一个安字,她楞了楞,看着那张异常单纯的睡颜,看了一会儿,苦笑起来,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
安若素,你可以再没用一点。
任宣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气息忽然就浓烈了起来,若素浑身又是一僵,刚刚压下去的浓烈呕吐感又浓烈了起来,她微一弯身,又要呕吐,忽然就感觉到属于男性的,骨节分明的指头,抚上了她的面颊。
“……安……”闭着眼睛的大狐狸喃喃自语,像是安抚她一样,抚摸她的面颊和颈子。
半昏迷半熟睡的人其实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道,要么摸得人痒,要么摸得人疼,并不舒服。
但是他一迭声含糊的唤着她:“安……安……安……”
呕吐感神妙的消失。
若素只觉得自己只应该对天长叹。
安若素,你真得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