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兄长提出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
于是,她没再说话,对面而座的一对兄妹,都相当清楚,自己没能在这次会面里,改变对方的想法。
等千羽回来,若素就告辞离开,千羽自顾自的舀起一勺乳酪,慢慢的吃,侧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恋人,轻轻笑了出来。
“没能说服小公主?”
面对恋人的调侃,张以宁只能苦笑出来,“她固执得厉害,这时候才真让我觉得,她不愧是我妹妹,比我还固执。”
“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说我能怎么办?”
千羽停下勺子,转头看他,忽然唇角一勾。
她本就生了一张单薄秀丽的面容,眉眼清淡,这一笑,便带了一种近于阴森的味道,她俯身看向张以宁,眼睛慢慢眯起,“给她一个教训吗,少女的初恋,如果不是鲜血淋漓的,怎么能昭显那么惨烈的错误。”
张以宁一点一点打量她,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温和的面容上慢慢泛起了一股苦涩的意味,那个女子却淡然一笑,“开玩笑的。”
张以宁便也一笑。
他们谁都知道,那并不是玩笑。
千羽把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放下刀叉,转头看他,态度认真,“我说,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呢?好歹也算是精英,因为他是ZS的人?不不,这不像你,你只会觉得你的妹妹给你拴牢一个敌对公司的高管是个好事,因为他太特立独行?也不对,阿芙蓉和萧羌也都足够怪异,你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告诉我,你到底不满意任宣哪里?”
张以宁摇动着手里浅金色的酒液,片刻之后冷哼一声,“你要我满意他哪里?那么放荡的男人。”
“……”千羽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的看着自己的恋人,半晌,伸手握住他的手,“阿宁,本质上,他和华林没有区别。”
“华林没有从一个女人脚底下流浪到另外一个女人脚底下。”
“但是华林背叛了东环,他在ZS。”千羽心平气和的淡淡说道。
张以宁没有再说话。
千羽很清楚,自己没有说服他。
若素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九点,推门进屋,豌豆黄和月饼急冲冲的扑到她腿上,糯米糕很淡定的坐在鞋架旁边摇了摇尾巴。
厨房里有灯光,隐隐约约有男人哼歌的声音漫漫的传过来。
她换了室内鞋,探头朝厨房一看,任宣斜靠在流理台边,一边榨西瓜汁一边看一份摊开的水槽。
陡然就觉得,这样的画面如此的生活。
她恍恍惚惚,觉得他和她日后就是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就这么平平淡淡,日久天长。
任宣抬头看她,露齿一笑,晃晃手里的榨汁杯,要她帮忙去拿一个大的容器,她拿来给他,不知怎的,一路酝酿好的,要告诉他自己是张以宁妹妹的说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掩上厨房的门,听着里面嗡嗡响着的榨汁机的声音,她矮下身子,把糯米糕抱了满怀。
糯米糕因为营养良好而闪闪发亮到近乎银色的毛皮软软的拂过她的脸颊,萨摩耶温驯的任她抱着,舔着她抚摸上来的指头。
她就这样抱着糯米糕发呆,直到冰凉的玻璃杯碰了一下她的后脑,她才猛然警醒,转头看到任宣笑吟吟的端着加好冰的西瓜汁。
他又拿玻璃杯碰了碰她的额角,温和微笑,“来,一起喝西瓜汁吧。”
她什么都没说,他亦什么都没问。
若素知道,任宣在等她告诉自己。
全部交接完毕是在一月七号,交接完毕的当天,谢移把他们两个叫到自己办公室去。
任宣今天是连帽衫配街头嘻哈风,银发下银白色的小巧月球仪忽隐忽现,整个人跟套进一个面口袋里一样;华林则是白色舞台风麻质风衣外套搭皮裤,里面是亚麻色的衬衫,笔直黑发下耳垂上一线流光,活像二丁目高级牛郎——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在品味上异曲同工的两个人看得谢移直头疼。
好吧,他需要提醒企宣部,绝对不能安排他们两个同时出席正式场合——他们会让人怀疑ZS品味的。
跟他们说的话都是老生常谈,无外乎要努力合作,彼此不要因为以前是竞争对手而心存芥蒂之类的,索然无味得谢移自己都讲不下去,十多分钟后宣布散场,留下了任宣。
看着华林把门关上,谢移敲了敲自己面前的桌面,任宣自动自发移动过去,一屁股斜坐了上去,满意的看着谢移看着他一扶额。
“我说,你能不能对华林友好一点?别让人捕风捉影的说ZS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谢移拿签字笔敲了敲桌面,示意无聊拿着他桌上摆件玩的任宣认真听他说话。
被这句话搞的差点一口喷出来,任宣看着一脸正直的谢移,“……这话你听谁说的?”还新人旧人咧,莫非当谢移是西门庆不成==
啊咧,那他莫非是吴月娘,华林是潘金莲?
被自己这想法雷到了,任宣一哆嗦,看向谢移,对方很正直的回答:“公司BBS上看到的,这个不重要,你要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好吧,他家老板一定不知道公司里潜藏着的那群腐女所说的这句话的真正意义……任宣默默的咽下一口血,重新挂回嬉皮笑脸:“我怎么对他不友好了我?我可没给他下绊子拦他发财。”
“……但是你对他的敌意我都看得出来。”
废话,你看着你情敌不眼红么,尤其当这个情敌还调 教过你的时候。任宣翻了个白眼,腹诽道,表面上还嗯嗯啊啊的应付着。
“……你们这个样子,会让董事会发疯的。”谢移按着已经开始疼的额角,叹息道。
听了这句,任宣冷哼一声,噗的吹了一口气,把额头上挡住眼睛的银发吹开,神态睥睨嗤笑。
“我说,主子,说真的,我和华林不和,难道不是正中你的下怀吗?”
这句话说完,谢移脸上的表情动都没动,但是一股明显降低了的气压,以谢移为中心,慢慢扩散。
那是一股非常强大的压迫感,足以让一般的人噤声瑟缩,任宣却全不在意。他已久保持着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银发半遮半掩下的眼睛,却微微眯起,透出一线锐光,对于谢移扫来的视线,不闪不躲,笔直回看。
他怎么会不明白谢移的意思。
谢移分明就是想让他和华林互相牵制。
不然的话,为什么要把华林放到主管开发运营,来和他搭档?
这次人事变动和体制改革,赋予了任宣比以往更大的权力,那么,就谢移的立场而言,就必须要有一个足以平衡任宣权力的存在——虽然是谢移自己一手炮制,但是华林确实就是一个血淋淋的鲜活的例子:缺乏制衡的权力,他的出走几乎让整个东环的投资开发停顿,亲眼看到了这种境况,以谢移的才智,就必然不会让它在自己的企业里有重演的可能。
而毫无疑问,华林和任宣就是相互节制的最好搭档。
华林是从敌对公司空降而来,他并没有带来自己的班底,那么,把他丢到全新的环境里,就是对他最好的制约,而对于任宣而言,既然搭档是曾经的敌人,厌恶到如今的对象,就他工作的立场,会审核得更为严格,可以有效的杜绝危机。
这两个人的彼此猜疑,正好以制约住彼此之间的权力平衡。
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实用的权术伎俩,很好用,而且,不着痕迹。
任宣无所谓的上下抛甩着手里的小摆件,笑吟吟的看着谢移。
谢移看了他片刻,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已经彻底被眼前这个银发男人所洞悉,那股庞大的压迫感便慢慢的慢慢的,消去了。
他即不承认也不否认,只低声道:“表面功夫你总要给我做到,不要弄到台面上来,难看不说,还让人怀疑智商问题。”
任宣嗤的一声,手里水晶摆件轻巧一个回转,稳稳落上另外一只手的手背,他笑道:“那你要我怎么样?嗯?我对他可一直都是笑脸相迎呢。”
“对华林释出点善意如何?”谢移似笑非笑的看他。
啧啧,这才是今天叫他来的重点吧?他挑眉,“哦,那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华总觉得足够善意呢?”
谢移倒难得的犹豫了一下,他沉吟片刻,“……你也知道,华林这次过来,是没有带自己班底的……”
“他想从我这里要人?没问题,华总说话,我都可以去给他当手下。更别说手底下的团队了。怎么样,够善意吧?”
没理会他的嬉皮笑脸,谢移是真的又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倒不需要从你这边拆分团队走……他跟我提出,他只想要你这边一个人当秘书……”
听了这句,任宣笑起来,借口道:“他要若素对吧?”
谢移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任宣拍拍屁股起身,冷笑一声,“告诉华总,从我手里要若素,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我这屋子焊死了!”
他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