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边静红肿的眼睛在凝望着我。
她那薄如蝉翼的皮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真是我的天使、我的圣母。
我至今也忘不了她那如湖水般清澈、如玫瑰般娇艳的惊喜的笑容。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仿佛要和谁拼命争夺一样抓得死死的,她的手虽然还没有我的一半大,但还是那么有力。
看见我醒了,高兴的又流着出了眼泪,哽咽的说道:“你吓死我了……”。
这是一件干净简陋的病房,在我身边还坐着一个老头,鹰一般的眼睛严肃地望着我,说道:“小伙子,你命可真大”
我问道:“老伯,我什么病?”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边静,慢条斯理地说道:“肝病,非常严重,这里看不了,要送回北京大医院慢慢调养”
我说:“有那么严重吗,我身体一直很好的”
老头的眼神中闪烁着犀利的目光,说道:“正常人的转氨酶是40,小伙子,你知道你是多少吗?”
我摇摇头,他接着说:“你的转氨酶是2650!一般人早就死了,要不是你身体素质不错,挺不到现在了。”
我哈哈大笑:“多谢老伯,这点小病我养养就好了”我那时还没有听懂“转氨酶2650”的含义。
老头不满的教训我说:“年轻人真是不知道爱惜身体,你是过去饮食无常、积劳成疾,以致肝脏受损,再加上……”他看了一眼边静,仿佛斟酌一下用词:“不知节制,又吃了不洁之物,所以病毒趁虚而入,发展下去就是乙肝,然后是肝硬化、肝坏死,最后导致肝癌!”
边静惶恐的不知所措,而我彻底震惊了,我还是有点医学常识的,知道乙肝是疑难杂症,历来是很难痊愈的。
但是我天生一副惫懒脾气,旋即觉得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只不过刚发病而已。
我向老头恭敬地说:“谢谢老伯教诲,我这就回北京治病”他无语地点点头,站起身来走了。
我对边静笑了笑:“别哭丧着脸,没老头说的那么严重”
边静一边哭一边说:“还不严重啊,刚才拿到化验单,医生一说情况我都吓死了,呜呜……”
我哄她说:“没事的,我命大。”
边静哭着说:“你死了,我也不活了,呜……”
这时,老板娘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老板娘说了事情经过,原来,当我昏倒的时候,边静哇哇大哭,怎么推我也不醒,又拉不动我,所以赶紧跑到楼下向老板娘求援,老板娘和边静一起手忙脚乱的把我送到这所医院。
那时我满头虚汗,脸色变得十分可怕,医生建议验血。
边静毕竟太年轻没有处理突发事件的经验,老板娘就跑前跑后的帮助边静照顾我,还请来她认识的一个老中医给我看病。
我很感激地对老板娘说:“谢谢你,大姐”
她微笑着说:“没关系的,你现在回北京好好看看吧。”
我们告别了老板娘,还了台灯结了帐,回到小镇上的停车场,开车上了国道返回北京。
临走时,趁边静收拾行装时,我下楼悄悄多塞给了老板娘一大笔钱,老板娘坚决退了回来,小声说:“你别这样,你看我是那种人吗”,我说:“姐姐,我这是一点心意,以后我还来看姐姐的”老板娘笑着说:“不用了,我的生活还过得去,你就放心回去吧,多注意身体”。
2天后,我们回到了北京,住进了北京302医院,这是全国最着名的肝病医院,这里要治不好别的地方更治不好。
302医院的接诊的女大夫看了看我的化验单,就立刻要我住院治疗,说不能再耽误了,还说我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应该早点来。
我说刚从外地开车回来,那个女大夫惊讶地看着我说:“你真够可以的,还开车,你知不知道你这病有多严重吗?!”
我习惯性地调笑着说:“你不是第一个严重威胁我的人”边静从背后掐了我一下,我不动声色继续笑着,对这个因为穿着白大褂而显得格外清秀的女大夫说:“我保证以后能活得有滋有味的,呵呵”
女大夫目无表情瞪着我干脆地说:“马上办住院手续”
边静在背后又踢了我一脚,恨恨的说:“您老先生就老实一会吧!”
于是,我跟着女大夫去办手续,吩咐边静回我家给我拿一些生活用品,女大夫还嘱咐边静该拿的东西。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住院。
这所着名的医院看上去破破烂烂的,病房居然不如小镇的医院干净透亮。
我上大学时曾经做过医药销售,通过以前的老关系要了一间单独的病房。
我还意外的发现那个表情冷漠的女大夫也在这个区域值班,她赢弱的身影像一朵飘荡的云彩,时常掠过我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没办法,那时我是个病人,而且很可能是个乙肝病毒携带者,病情的严重让我心情格外沉重。
虽然我的体质很好,但长期的巨大工作压力、无节制的和女人上床,南游时吃了小镇不洁饮食和连续两场疯狂做爱,加上受了点风寒,病毒就悄然而至,发病之急出乎我的意料——这打击了我的情绪,虽然色心不改。
色心这玩意这就像抽鸦片一样,既然上瘾了就很难戒掉。
老范和宋敏第一时间来看望我。老范先来的,一看到我就哈哈大笑说:“老弟啊,这次你真的挂彩了吗,可要好好安生的歇着了!哈哈哈哈”
我笑着说:“意外,意外而已”老范提着一大包水果,放在柜子上,大马金刀的坐下,像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他的到来冲散了我的郁闷。
他高声的说道:“老哥我给你带来你爱吃的水果,你这病就要多吃蔬菜水果,千万别跟我客气,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我感激地说道:“老范,小弟我真是无以为报啊,要我是一美眉,就以身相许了”
老范开心地说:“你这张鸟嘴永远吐不出狗牙来!哈哈,咱们兄弟之间还谈这个,我复员之后要不是你帮我找工作,我哪有今天。咱哥俩莫谈客气话!”
我心里暗暗有愧,能结交老范这样的铁骨铮铮的汉子是我的荣幸,其实,我这种“爱往女人堆里钻的人”(老范语)向来是不入老范法眼的,就因为偶然帮了他一个忙,老范特别感激我,加上我们都是AC米兰的球迷,又都爱喝酒,所以成了挚友。
老范特别能喝酒,能和他一拼酒量(二锅头)的在我们圈子里就数我了,就冲这一点,老范更加对我刮目相看。
我们热火朝天刚说了一会话,那个女大夫就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敲敲房门提醒老范:“这是医院,你小声点”
老范笑着说:“对不住啊,同志”
女大夫又不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老范望着她的背影,说道:“她很像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自我感觉良好、正正经经、假模三道的,跟墙上模范人物宣传画一样,哈哈……!”
我呵呵笑着,说道:“想起童年初恋来了吧,想不想重温旧梦啊?”
老范对我眨了眨眼,笑着说:“得了,这机会还是你把握吧,看你选这个地方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银子没少花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每次都揭穿我,给小弟留点面子”
老范说道:“你就是死性不改,都到这般田地了还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宋敏的笑声:“呵呵,他要是改了,猪都可以上树了,老范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宋敏一身粉色的连衣裙飘然地进了门,一脸寒霜地看着我。
在这次和边静出门旅游前,我跟她说了一声,她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说了一句:“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看来,她的心态起了很大的变化。
老范一看宋敏来了有点尴尬,就告辞走了。我笑了笑,对宋敏说:“你看,你一来就把哥们给轰走了”
宋敏看着老范远去,然后转头冷冷的看着我说:“这次出门玩得可好啊”
我有点尴尬,说:“你瞧,玩出病了”
宋敏的态度稍微缓和一些,她也提着一篮子水果,看来都是经过尽心挑选的进口水果。
宋敏坐在我的身边,关切地说道:“你在这里好好养病,今后可不能再胡闹了”
我摸了摸她的手,说:“没事的,应该不会有大问题,也就是急性肝炎而已”
她突然眼泪就流了下来,嘶声说道:“你还说没事,得了乙肝你这辈子就毁了”
我赶忙劝她:“别哭嘛,这不正好,为你们女人解除了一个祸害,哈哈,再说还没有确诊呢”
她稍微平静了一下,说道:“你告诉我的时候,我都懵了,你这身体像头牛一样怎么得这种病啊,真是……”她掏出纸巾抹了抹眼泪“要是好了,你以后可要节制一下自己,别在胡搞乱搞了”。
我握住她的手,心里酸酸的,不知说什么好。
我和宋敏交往多年,一直看她很淡然、很平和的样子,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更没有在我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以前我常常问她是否喜欢我,她都没有回答,今天的眼泪证明了一切。
怪不得我说和边静出去玩她那么冷淡。
我心里特别内疚,低声说道:“我有什么好,让你这样,其实老范很爱你的,你跟他比和我在一起幸福”
宋敏又哭了出来,骂道:“谁让我们女人命苦,老遇到你们这样的臭男人,算我倒霉,你们烦了厌了,就把我抛在一边,你病了,我还得上赶着来看你”
我解释道:“我以前以为你……”
她厉害地打断我:“什么你以为,你们男人就这么自以为是,觉得我们女人只不过自动送上来的一道菜,吃完就换下一道。我对你没有感觉,你就是送上金山我也看不上!”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任何解释都是自欺欺人、苍白无力的。
患难见真情,宋敏平时对我淡淡的,并不代表她不喜欢我、对我不上心。
以前我总以为她是看上我的身体好、学历好、家庭出身好、社会地位高等等。
其实,宋敏属于那种外表温和、内心刚烈的女子,只对自己喜欢的男人百依百顺——这在我们交往许多年后才让我真正了解。
她只是有点年龄上的自卑而已,或许还有离婚女人的颓废心理。
她希望找个男人踏踏实实过一辈子,可又患得患失、犹犹豫豫,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顺其自然。
如果不是后来遇到边静,这一切的变故都不会发生。
也许我和宋敏会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一直到我们老得不能动弹,我曾经有过和她结婚的心思,觉得娶这么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是非常幸福的,虽然她年纪大了我10岁,但身材依然健康苗条、容貌依然国色天香,连他们公司的小女孩都嫉妒羡慕不已——娶了她,完全可以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的声音,我知道是边静回来了,刚忙提醒宋敏,宋敏飞快的擦干了眼泪。
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情人第一次面对面。
当时我十分尴尬,不知道会不会触动边静敏感的神经。
边静以前曾经跟我闹过无数次,非要我带她去看看宋敏什么样子,长得多高、长得怎么样,身材好不好、一个大我10岁的老狐狸精怎么就把我迷住了等等,她十分好奇又十分嫉妒,觉得要是比她年轻还可以接受,这年头老牛吃嫩草是时尚嘛,可宋敏一个大妈级别的还干这调调,在她看来,不是我审美品位有问题,就是情敌太强大,不定是什么妖魔鬼怪呢——这都是边静的话里话外透露出的意思。
我们为了宋敏打了无数次架,打得鸡飞狗跳、鸡毛鸭血、一地鸡毛也没打出个结果来,我下定决心绝对不让这个性情捉摸不定、刁蛮任性的的小姑娘惹出什么是非来,否则让宋敏知道她的替补是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后辈,那就太不成话了,我的脸也将丢尽了。
有时候,边静还特别乖巧的为我做一锅好汤、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都被我及早识破她的意图。
她就不满地给我起了新的外号:老梆子、老狐狸、老右派、老不死的。
好在我那时正在大病之中,边静心思都在我的病情上,按照我的吩咐拿来一大堆书籍报刊和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放下东西气喘吁吁的坐在床边说:“我都给你拿来了,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再跑一趟”我向她谨慎的介绍宋敏说“这是我们单位的同事”我没有说宋敏是另外一个公司的,不然,就有点暧昧了。
边静乖巧的像宋敏问好,宋敏也亲热地和她有说有笑的。
其实,宋敏的脸上还有泪痕,眼睛也稍微有点红,但宋敏的情绪恢复得很快,我的神态也比较正常,而边静年纪太小,丝毫没看出两个大人的之间那割不断的微妙感觉。
宋敏的气质和我们这些报社的人完全不同的,相对于我们这些整天伏案爬格子的书生,国际大公司出身的宋敏的穿着妆容显得过于时尚、过于美艳了,这些比较大的差别也没有引起边静的注意。
两个女人亲亲热热的聊开了各自的服装啊、品牌啊、口红啊、首饰啊,不亦乐乎。
两个人身材差不多,都是高挑苗条型,宋敏比边静更丰满一点。
看看一切渐渐正常,我的心也放了下来,把边静带来的书籍杂志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时,那个女大夫和一位同样木无表情的20多岁的男医生走了进来,对我说:“谢先生,你可能要在我们医院住很长一段时间”
我问道:“确诊了吗?”
男医生说道:“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姓王,以后就由我来负责你,你的病情很特殊,我也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严重的情况,能不能治好我也没有把握。”
我压抑着不满,追问道:“我确实得了乙肝吗?”
王医生还是那副死羊眼的样子,说道:“是的,今后你要尽量在床上躺着不动,不能抽烟、不能喝酒、不能激动、更不能生气,等病情稳定了以后可以回家继续疗养,但还是要卧床休息,不能劳累。”
我当时无比的震惊和失望!
因为我知道,乙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无异于宣判了他就是一个太监、一个寄生虫、一个窝囊废、一个终日只能吃了睡睡了吃的没用的人,而我一向喜欢热闹、喜欢工作、喜欢到处流窜、喜欢美女娇娃、喜欢和哥们们对酒当歌、喜欢边看球边狂喊乱叫,要我一辈子躺在床上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但这是冰冷的事实。
边静和宋敏也满脸的失望和无奈、一起同情地看着我。
我强压怒火客气地接着问道:“难道就没有特效药可以治好吗”我不是迁怒于医生,而是觉得他的态度实在无情地让我生气。
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他们医生每天面对无数生死,早就看得麻木了,哪怕我明天就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感叹生死无常的感觉。
王医生说道:“我们只能尽力而为,谢先生,你早点休息吧,这两位家属早点离开,医院马上就要关门了,这里不许家属陪床。”
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王医生走后好长时间我都低着头沉默不语,边静看我怒火万丈的样子吓得不敢出声,过了半天才怯怯的走到我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说:“你别太担心,肯定能治好的”,宋敏也过来劝我:“我们老家有个老中医,我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偏方,这病不一定像医生说的那样,你千万不要生气,咱们慢慢想办法……”
“够了!”我打断她,顾不得边静怎么想,对宋敏吼道:“事情没发生在你身上,老子可不象这样过一辈子!”
宋敏忍气吞声,依然和蔼地劝慰我:“你这病最忌讳动肝火,你一定要冷静,发火只能让你的病越来越重。”
痛苦、失望、焦虑、愤怒、无奈、伤感、悲愤、后悔、羞耻,无数种复杂的感觉一齐涌向我的心中,我知道这种病——按照医学术语说大小三阳一起转阴几乎不可能,除非出现奇迹。
哀莫大于心死,虽然我当时处于极度难过之中,但心底里却作出了一个决定。
一瞬间,我忽然平静了下来,向边静冷冷地说:“我看,我们可以结束了吧,没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边静看着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话,她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闹,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接着说:“你也知道了,我这样就跟一个太监一样,我可不想让你守活寡,另外,你也不适合我,我对你也没那种感觉……”
边静像个孩子一样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怎么了我,我没有招你呀,干吗拿我撒气啊……人家一直很听话的……你欺负我……我不想离开你……呜……”
宋敏走过去抱着边静的肩膀,对我说道:“你看你,干吗这样啊,别哭了啊边静”
我无动于衷,继续说道:“好了,今天我们就分手吧,你也别表现得那么高尚,马上滚蛋!”
边静听到这句话哭得更加厉害:“什么高尚啊,人家没做错什么呀,我就不走!呜……”
宋敏很生气的对我说道:“茗涛,你太过分了!你要向边静道歉!”
我不理她,对边静说道:“你这样真让我烦,整天哭哭啼啼的,你的眼泪我都可以洗澡了……”
宋敏打断我说:“茗涛!”
边静强压着哽咽道:“那人家以后不惹你烦了,不再和你闹了还不成吗,我一定听你的话,不再和你闹了……”
宋敏一边哄着边静,一边对我严厉的说:“茗涛,你要向边静道歉,有你这样地欺负小孩子的嘛,你比她大十几岁呢”
边静像捞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向宋敏投诉道:“宋姐,他老这样欺负我,呜……呜……”
看着边静哭得那样,我一时有点心软了,说道:“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扔到楼下去”
宋敏笑骂道:“你一个大男人会不会道歉啊?!”
我无奈地对边静说道:“乖,别哭了,我刚才有点生气而已,你知道我从小就是一面瓜,只会欺负自己人,别的人咱都惹不起”
宋敏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说道:“你这是道歉吗?!要不要我手把手教你,你怎么跟女的似的”
边静咬着下嘴唇,恨恨地跟宋敏说:“他就是这样,从来不让着我”
那个女大夫听见我这里都哭成一片了,就悄悄走过来看了看,我对她摇手表示很快就结束了,她对我撇撇嘴、笑了笑就走了。
我觉得在公众场合边静这么哭实在不成话,就好言哄了哄她。
毕竟是21岁的小孩,她渐渐收住了眼泪,但还是面对着墙壁抽泣。
天色已经很晚了,医院也该关门了,我心情很差,就示意宋敏送她回家。
宋敏搂着边静出了房间,边静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我努力浮现出一个微笑给她,她看到后像得到心爱的布娃娃一样终于笑了起来,袅袅婷婷地走了。
我当时心里想:这就是勾引小朋友的结果,真是难缠、真是麻烦透顶、真是不得清静。
我给老范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喝酒,老范听闻此言,大叫道:“老弟啊,你不想活了,还想喝酒?!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床上躺着!”
说完就想挂电话,我没好气的说道:“靠!难道老子从此就废了!不喝酒也成,老子想出去散散心,你给老子唱两段让老子开开心!”
老范在内蒙古参军,学会了好多蒙古歌曲,唱得十分动听。
老范有点急了,说道:“老大,我管你叫老大吧,你刚进医院才一天就呆不住了啊,你老实会儿吧!”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我关掉手机摔在床上,我的头还在发着高热,病毒像地狱里的恶魔之火一样烧着我的身体,我也确实无力动弹了,就慢慢睡着了。
在最初住院的一周里是我一生最黑暗的日子,每天都有满脸蜡黄色的病人来来往往、每天都有贫穷的农民因为交不起昂贵的住院费不得不离开、每天都有病友因为肝脏疼痛整夜整夜哀号不止、每天都有病友无法医治最后突然死去,家属的伤心欲绝、哭天抢地的悲惨景象让我无数次流下眼泪。
看着病友们一个一个地死去,我越来越觉得茫然和无助,生怕我也走到这一步——我不是怕死,我宁愿和老范平时畅想的那样一起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者突然被车撞死、被火烧死,也不愿意这样慢慢受折磨,而且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由于受了上次我提出分手的刺激,边静变得沉默寡言,每次和我说话都看着我的脸色。
她收起了大小姐脾气,像一只在旷野中受惊的小鹿一样变得小心翼翼的,每天都很早的过来看我,给我做各式各样的蔬菜汤。
我头烧得厉害,只能躺在病床上睡觉,不是想睡觉,而是烧得我昏昏沉沉的不能不睡,边静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身边,握着我的手看着我睡觉。
我经常做各种各样的奇怪的梦,梦里的我在空中到处飘荡、在深渊里无限下沉。
有时候真的不想从梦中醒来,因为一旦醒来现实比梦境还要可怕,整个医院像但丁《神曲》里描写的地狱一样,到处是冤魂在哭泣。
有时,我忽然醒来,就看见边静握着我的手指伏在我的胸前睡着了,她洁白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珠,我轻轻给她抹去。
她一直无忧无虑的生活,跟着我以后变得越来越痛苦了。
边静总是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和我在一起,哪怕我打她骂她她都不会离开我。
我的意志力几乎崩溃,无言的爱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体,心理无比内疚。
我跟她说你这是何必呢,今后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了、更无法照顾你。
她说那怕我在床上躺一辈子也爱我、心疼我、绝对不会改变。
她还很甜蜜地向我表白:“我一定变得很听话、很乖,不再任性、淘气,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还要学会做好多好多好吃的、学会做家务、学会给你熨衣服、给你熨领带,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快快长大做个贤惠的妻子吗,我一定会做到的。”
我忍着头疼,笑着说:“我相信你可以的,你是越来越乖了”
她接着说:“我还要做你的一个真正的快乐小天使。你呢,也不许那么大男子气,女孩子都有胡闹的时候,不能因为认为自己没有错就不主动理我哦,女孩子需要哄的嘛,哄完了再吼我也成啊,嘻嘻……好了,不说这个,你又该郁闷了。”
“我以后不随便对你发火就是了。不过,你也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干吗对我这么好?”
“你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恶棍我也会这么喜欢你,这么爱你的。谁让你惹上我了,我要一辈子赖上你!你就是有一万个女人,我也喜欢你、缠着你、和你腻着,时不常烦你一小下。我已经想好了,我是不打算离开你了,你呢爱咋咋地吧!”
“我这么个花心大萝卜有时候可管不住自己,没准将来还会有风流韵事”
“我不管,在网上和你聊天的时候我就知道这结果了,你就爱你了”
“我脾气那么不好……”
“我认了,这是男子汉气概,我不喜欢娘娘腔的”
“呵呵,你是不是怕嫁不出去非嫁我”
“是啊,你就认倒霉吧,你算栽在我手里了,老狐狸呀,没想到吧?”
“阿静,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是,我不想给你当菩萨的机会”
“给不给也就这样了,你不给我就跟你闹,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我脾气不好,将来可能真的打老婆的”
“嘿嘿,腿长在我身上,你没有举手我就溜了,让你抓不着。我想好了,等你出院就结婚!”
“你说什么?”
“哟,没听见啊,还是吓着了?装的?我说出院就结婚,茗涛!茗涛!……”
说着说着我又昏了过去,我常常这样莫名其妙地昏过去,边静哭着去找医生来救我,那个王医生每次都过来简单摸摸我的脉搏,扔下一句话“他没事”就走了。
没过一会儿我也醒了,边静满脸的泪水紧紧抓住我。
我说:“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她擦擦眼泪说:“是的,我一定要嫁给你。好了,你别说话了,说话也累人,慢慢睡吧”
我无力地点点头,她就开始给我唱歌,那是我一生中听到最美妙的歌声,仿佛传说中的草原天铃鸟的歌声,我在她婉转的歌声中沉沉睡去……
宋敏向公司请了事假,跑回老家去找那个老中医,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大包奇奇怪怪的中药。
我从小就讨厌喝中药,站起来夺路而逃,每次喝药,宋敏和边静就到处抓贼一样把我抓回来,然后软硬兼施跟哄孩子一样给我灌下去。
老范也帮他们按住我,说:“大老爷们死都不怕还怕喝药?”
王医生在旁边冷冷地看着,不时讥讽两句说什么“江湖郎中的草药能治好乙肝还要我们医院干什么”云云。
我相信宋敏,不会乱给我抓药的。
过了几天,王医生说医院进口一批美国针剂,1只1000多,问我要不要试试?
我说尽管放马过来,我就当一次小白鼠了。
过了2周后,也不知道是宋敏的重要起了作用,还是美国佬的针剂起了作用,我的转氨酶从2650直线下降到了500,我也能起床散散步了。
去问王医生我的病情,他总是冷冷的回答我说要我躺着就好。
看来他对我的病情根本没抱什么希望。
我每天就这么吃了睡睡了吃,无比的郁闷难熬。
白天还有边静陪我,到了夜晚一个人的时候就觉得特别孤独寂寞。
我只好整夜看书解闷,那个女大夫晚上查房总是把我的书夺了去,命令我关灯睡觉。
有一天,又轮着她值班,我就说:“你就让我多看会书吧,一个人闷得慌”
她说:“不行,你虽然好多了,但还要多休息,这样才好得更快,不然累着了该反复了”
“这病到底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我是护士,你要听医生的,你放心吧,好好养着就可以了”
“考,这么养着闷都闷死我了!”
“等你转氨酶再降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出院回家养了”
“还不是一样,那也闷”
“回家可以由有人陪啊,就不闷了,有那么个小姑娘多解闷啊”
“那算什么陪,什么都不能做”
“你还有人陪,我就要在这儿闷一辈子了……”
她好像觉得这么说有点暧昧,我们说话越来越有点近乎调情,就羞红了脸扭过身子走了出去。
我第一次见她那冰冷的脸上泛起一抹红色,心里一动,就拉住她的手说:“好妹妹,你去给我看看病例吧”
她微微挣脱了手,说:“我可不敢,医生要骂人的,你睡觉吧,我该去别的病房查房了……”说完给我关上灯,带好门就走了出去。
我有点失望,白天睡那么长时间觉,晚上根本难以入睡。
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半天,我起来拉开门看看,我这个病区最近走了不少病人,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就关上门打开了灯接着看书。
过了一会儿,女大夫走了进来,说:“你怎么不听话呀?”
我笑着说:“好妹妹,我实在闷得慌,要不你陪我说说话吧”
“白天还没说够啊,海誓山盟的,多感人啊”
“呵呵,你都听见了”
“我才不爱听呢。她比你小好多吧?”
“恩,小15岁”
“她是赖上你了,看她那样要死要活的,以后够你受的”
“妹妹看得准”
“得了,不跟你说了,给我一本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完走到我的床头柜前翻着我的书。
我问道:“今天病人很少吧”我想摸摸她的手,她头也没抬就躲开了,继续翻书:“嗯,走了好几个,过几天就来病人了,常事儿”我也就不再摸她了,说道:“这本诗集不错,拿去看吧,看完了再来换别的”
她点点头,还拿了几本时尚杂志,说道:“嗯,你睡吧,我走了”我看着她消瘦的背影走到值班室,轻轻的坐下,开始专着的看书。
已经午夜时分了,我躺了下来拿起书继续看。
夏天的医院里非常寂静,窗外的树叶在和煦的清风中络绎不绝地从枝头飘落,纷飞而下。
天上的月光跟南方小镇上的月光一样清亮透彻,静静的银辉一丝丝洒满房间,屋里屋外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不时的瑟瑟翻书声。
我的门半开着,正对着护士值班室,我们两个同样寂寞的人就这么在月光下默默遥遥相对,她的脸也一如月亮,冷冷清清、动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