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落荒而逃的刘家定悠闲地开车回家。
在小区楼下他又撞见了苏太太和苏天培争吵,和前次一样,苏太太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电梯口,脸上写满了落寞。
“苏太太早。这是……又吵架了?天培年纪小不懂事,等长大就好了。您上楼不?”
进了电梯,刘家定抢先按下两人的楼层,他右手背在身后,心烦意乱的苏太太也没注意到他的胳膊受了伤。
苏太太低声抽泣,似是不愿意提起家事。刘家定深谙中介之道,一番察言观色,也不再说话。
电梯门开,住在刘家定楼下的苏太太并没有下楼,反而关上了门,这让刘家定面色一凝;眼前的女人仿佛洪水猛兽,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吃人的气息,即使是站在角落,刘家定也忍不住背过身子,不敢直视她。
果不其然,电梯上升一层后,苏太太掏出了一张纸巾;她遮住脸,向着刘家定说:“家定啊,我能去你家坐会吗?”
刘家定从空荡荡的电梯间挤出去,大步走到房门前,小心翼翼地确认屋里没有人后,扭过头高声道:“哦哦,请。苏太太您早说啊,我家里好像就剩下点菠萝,您吃午饭了吗?要不然我请你出去吃点?”
他堵在门口,丝毫没有放苏太太进门的意思。
苏太太低着头,瘦小的身形十分的灵活。她先是伸出右脚,挤在防盗门和刘家定中间,然后全身贴上去,蹭着刘家定的胸口进了屋子。
既然没有拦住苏太太,刘家定也只好关上门。
苏太太进了屋子,径直走到沙发前;她像是地主一样,丝毫不见外的坐在沙发正中间,包臀裙下露着两截光滑的小腿,此时正规规矩矩地并拢着,一双有些沧桑的小手交叉放在身前,上身清爽的衬衣突出了几分干练的气质。
“苏太太您……请坐。”苏太太个子不高,寡居多年的她平日十分在意男女之防,和周边男邻居说话都躲得远远地。
刘家定听说她拒绝了很多追求者,自己一人把苏天培拉扯大,想必是含辛茹苦。
刘家定骚着头,大步走到厨房,专心致志地翻拣着冰箱里的存货。
“喝点什么?家里应该还有……矿泉水,矿泉水,苏打水,矿泉水。您想喝点什么?”
“家定啊,不用麻烦了,啤酒就行。我喝不惯红酒洋酒那些,大中午喝白的也不太合适。”刘家定心中一颤,这苏太太是真不见外。
“酒……啤酒喝精酿啊还是什么?”关上冰箱门,刘家定从厨房走出,手里还提着两罐乌苏和一瓶气泡水。
“这我不太懂,我只是想喝点酒,随便都行。”
“苏太太心情不太好?中午了您不用回去给天培做法?”放下啤酒,刘家定拉过一张木椅,坐在了茶几正对面。
提起苏天培,苏太太面色冰凉,一汪秋水中似有化不开的浓雾。她从桌上拿起一罐啤酒,食指叩在拉环上,若有似无的敲着。
刘家定也不多嘴,静静地看向苏太太。
这位苏太太寡居多年,平时和人联络很少,甚至可以说有些孤僻。
刘家定不知道她目的是什么,不外乎是孩子吵闹不听话,不好管教;亦或者是工作上被人穿小鞋,被人在背后说闲话。
苏太太想了半晌,食指拉开了拉环,可能是左手用力过猛,大量泡沫喷涌而出,转瞬间浸满了她的胸口。
“哎呀,你看我多不小心,多笨,一个人过久了好久没喝酒,都不知道现在拉环要注意了。小刘你不喝酒吗?姐姐来帮你开?”
苏太太蹩脚的把戏,对刘家定起不了任何作用,更别提他刚经历过张乘乘的考验,此时疲惫的可以和贤者媲美。
“苏太太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大家街坊这么多年,您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我下午还要带客人看房,不太方便喝酒,您自己喝,自己喝。”
刘家定躬了躬身子,略含歉意。
苏太太红着脸,本就洇湿的胸口不断地起伏着。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上来和你喝点酒吗?昨晚上我好像看到小房回来了,早上出门我们还见了面。怎么,两人又和好了?我就说你们小年轻的,吵架很正常,哪有两口子不吵架的。你苏哥在的时候,我们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太正常不过了。”
她越说越起劲,全然不顾一旁黑着脸的刘家定。
“苏太太,您到底有什么事啊……我中午还有个饭局,您看看时间也该?”
“那个,天培今年要中考了,他成绩不行,到时候可能很难有分好班级。”
“嗯,您的意思?”
“而且我们这片的学校,你也知道,确实还不错,老师也很好,但是我们天培可能找不到那好老师的班。上私立也行,但是这附近的私立都不太好,好的私立我们也许需要搬家,也许可能连入学的资格都没有。”
“我懂您的意思,可是我就是个卖房子的,还卖的不怎么好。您别哭,回头帮您打听打听,我们店里人那么多,肯定有谁能帮上忙。您别急,端午前如果没答复那就端午后。我看天培挺聪明的,你也别老让他学习,喜欢电子可以开发一下这方面……那,您还有别的事不?”
“没,没了,家定你愿意帮忙就好。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平时都是街坊照顾。对了家定,你胳膊怎么了,受伤了?”
目标达成,苏太太抽了两张纸纸巾遮住自己胸前外露的春光,刘家定也终于能够抬起头来直视她。
“小擦伤,苏太太您没事就回去给天培做饭吧,大中午别让孩子饿着了。我还有事,换身衣服就吃饭去了。就不送您了。您要是喜欢喝酒,这罐也拿回去?”
“不了不了,我不会喝酒的。这湿了一身,回去也不知道怎么说。哎呀,丢人了,丢人了,丢人了啊。你这怎么伤的啊?”
“擦了一下。”
“严重不严重啊,严重的话可要去医院缝针的,我医院有熟人,是个特别好的妇产科大夫,是我同学,我当时生孩子就是她接生的。”
“苏太太,我又不是女人,也怀不了孩子……”
“哦对,瞧我这记性,你是胳膊伤了,擦了一下?伤得重吗?口子有多长啊。我看你裹得这么严实擦得挺重的吧。”
“就是喝多了,擦了一下,没口子,包的严实是包的严实……”
“欸,那我介绍个跌打医生给你?她手艺一流,还会拔罐子。是我一朋友,技术真的可以的。”
“苏太太?”
见苏太太有些没完没了,刘家定心里起了火,他脸一沉,掏出手机装作忙碌的样子,下了逐客令。
“我还要出去陪客户,您要是喜欢呆着就在这呆着,呆多久都行,冰箱里有菠萝,您喜欢吃就吃点。我……”
“那我先走了,哎呀丢人了,丢人了,丢大人了。”
目送着不断重复丢人的苏太太出了门,刘家定眼角下垂,嘴角翘起一个厌恶地弧度。“这是哪门子的无妄之灾啊。”
换了身清凉打扮,刘家定开车往门店走。
一路上走走停停,他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徐文昌和房似锦,路过阚文涛的西饼铺时,他还下车买了盒点心。
停好车,刘家定左手提着一盒网红点心,脚步虚浮的走回门店,发现门店外停了一辆车,这车好像有些眼熟,刘家定一时想不起,也就没在意。
走进门店,刘家定预想中的吵闹气氛并没有出现,大家都围在店长室外面的房似锦工位前,那里似乎还发生了争吵。
“喝什么水!”刘家定一听,是买凶宅的土大款。
“怎么了,是不是房子有什么问题?”
“房子没什么问题,就是每天早上一开门,门口有一坨污。”
“污?”
“就是狗屎,这么大一坨,臭气熏天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干的。我问了楼上楼下。还有周围那个蔡阿姨,都说没看见。气死我了。”
“小红帽,肯定是小红帽。”众人吵吵嚷嚷的,也没人注意刘家定的出现。刘家定放下糕点,凑在朱闪闪身边,一口咬定是小红帽。
“欸?家定哥你来了?上午怎么没见着你人?”朱闪闪盘着胳膊,八卦道。
“嘘。”
“你说话啊,房子卖了就不管了。你这是欺骗消费者,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土老帽气急之下,用手重重地锤击着桌子。
“您别着急,我先了解一下情况行不。”
“还了解什么啊,就是这么一坨耙耙。你把这个事情给我搞清楚就行。”黄老板气鼓鼓的,两坨腮帮子高高鼓起,甚至发出一声闷哼。
在一旁看热闹的刘家定连忙挤开人群,快步走了上去,人还未到,话语声先传了过去。“黄老板这是走好运了啊。”
与他同时开口的是徐文昌,他走上去握住黄老板的手,恭声道:“恭喜恭喜恭喜。”
“起开,我是来投诉的,恭喜个毛啊。还有你,你可别说什么踩狗屎是好运,大师说了,出门见屎不是好运,那是出门见死。这事你今天就得给我们解决了,要是没个说法,那你们就得多看两眼这个店了,说不准明天就被人给拆了,就留个牌匾搁外头。告诉你们,我有的是钱。”
黄老板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越看越像癞蛤蟆。
刘家定看在眼里,脑中闪过了无数马赛克画面,最终想起了那个大师。
徐文昌被黄老板拍掉手,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骚着后脑勺,突然看见了刘家定受伤的右手,小声问道:“手怎么了?”
黄老板也注意到刘家定胳膊上缠着绷带,本想安稳两句。
但是在气头上的他话到嘴边,最后变成了喝骂声:“我来是要!处理问题!不是看你们吹水!打屁的!”
被黄老板一喊,徐文昌定了定神,站在一旁恭敬地问:“呃,黄老板,您当时那么急切地买这房子的原因是什么?”
“消灾挡煞。”黄老板大嘴一咧,刘家定甚至看到了他漆黑的后槽牙。
“那您会在那住一辈子吗?”
“开玩笑。你等我七七四十九天之后,立马搬走。”
“那否极泰来您知道吗?”
“什么意思?”
徐文昌没有笑话土大款,温声解释道:“就是这个人啊,在倒霉的时候到了极致,就一定会时来运转。”
“那你是觉得我现在已经是最倒霉了?”面对讲解,黄老板满脸的质疑,他歪着脑袋,眼神里充斥着不信任。
“不一定是最倒霉,但是我认为,这就是您灾煞的体现。住在别的地方您可能早就血光之灾,但是您现在住进了我们精选过的凶宅,这套凶宅被我们房店长开过光,您的血光之灾就转化成这几坨粑粑了。您这几天早上起来,有没有感觉神清气爽,食欲大增?”
刘家定说着,受伤的右手一把握住黄老板的右臂,同时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刘家定的话像是戳中了黄老板的软肋,他将信将疑地看着徐文昌,力求避过刘家定的目光。
“有吧,我每天早上起来心情是挺好,离开家门的时候都让秘书给我买好多早饭,这一看到那污,就什么都吃不下了。”
“黄老板,这几天没见,我感觉您都胖了一圈了,您这吃不下,怕是不够吃吧。我看您气色红润,这血光之灾避的可以。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我保证您吃得香,睡得香,什么糟心事都没了。放心吧,那一坨污就是您转化过的灾劫,您要是不想看到,哪天早上喊几个人门口一堵,憋着揍一顿不就完了。”
刘家定给了黄老板一个台阶,黄老板也借坡下驴,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是说,是说我这劫难就算过了是吧。那行,我回头问问大师,看看他怎么说,如果大师说的和你一样,那我就找几个人蹲着那扔狗屎的孙子。如果不是,那我就堵你了,我也不堵你们店,就你,你一会告诉我你家在哪,我记下来。”
“行,您想开了怎么都成,这不还有大师吗。遇事不决问大师,妥。”
黄老板心里大石落地,浑身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
他靠在椅子上,伸手接来房似锦一直捧起的矿泉水,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然后略带歉意地问:“你们门店啊,我就看上你小子了,实诚,还信我们这些风水玄学。你这胳膊怎么了,也有血光之灾?上次我介绍你们徐店长那个大师真的不错,我朋友都说灵验的。我看你得找他看看,看看也好。”
“黄老板这您有所不知,我们这位业务经理,也是个风水玄学爱好者。说不上精通天文地理占卜星相,但是对这些都有涉猎。我们做房产的都对这些有了解,上了年纪的,比如老谢,就很信这个。”
徐文昌在一旁打岔道。
“这话我爱听,这事结了,回头我就请我那大师来看看你们店。”黄老板直起身子,围观的五人瞬间让开一条路,齐声恭送黄老板离店。
“黄老板我送送您。”
刘家定和徐文昌送黄老板到门口,本来和煦的面庞瞬间有些阴暗。
“黄老板你别扭头,你看隔壁那边,小红帽,应该就是他们送的,如果你要是不方便出手,回头我明早去你那堵一下。”
“别了,你这还带着伤呢。敢给我黄老虎下眼药,吃饱了撑的。你这伤怎么回事啊,有讲究没?”
黄老板瞥了眼小红帽,那边看戏的郎店长瞬间跑回屋内,十足的做贼心虚。
“没,就是没注意,擦了一下。您说的大师是鲁大师吧,我知道他,我叫刘家定,上次来您也没记我名字,回头您问问大师,我俩是朋友,关系不错的。”
“哟,还有这关系?真的假的啊,谅你也不敢唬我。你们进去吧,这事我自己解决。别送了,天热。”
目送黄老板上了车,刘家定捂着胳膊,刚才一番拉动到了他的伤口,让他嘴角一扯一扯的。
徐文昌搭在刘家定背上,两人像是忘了昨日,亲昵地往门店走。
“你这胳膊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完了还受伤了?”
提起昨天晚上,刘家定推开徐文昌,不说是徐文昌和房似锦的不干不净,他此时也是于心有愧。
“昨天晚上喝多了,走街上和人吵了两句,被人划了。大半夜也没看出来是谁,报警想想就麻烦,随便包了两下。今早去医院看过了,缝了两针。你怎么回事啊,昨晚上大半夜给我说张乘乘疯了。她是你的前妻……”
“哎,这女人昨天把我的卡全给冻结了。一开始我说出去住酒店,到了发现我手上的信用卡全被停了。我的积蓄全在张乘乘那,没办法回出租屋了。回去我就看到了房店长,跟她解释了一下她就拎着包回去了。后来我都睡了,张乘乘一直给我打电话,我有些恼火,就给她加了黑名单。刚处理完张乘乘,房店长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在家,她挺担心你的,问我能不能打通你的电话。你昨晚后来也没回去?怎么还受了伤啊。”
徐文昌语重心长地说道,可刘家定愈发深沉的脸色给他敲响了警钟,识趣的他也不多问,再次勾肩搭背,拉着他走进了门店。
进了门店,众人聚集在刘家定的工位前,等刘家定进来才发现自己买来当午饭的网红点心已经被瓜分完毕,就连平日并不合群的房店长也拿走两块西饼,大口大口地吃着。
“唔,家定哥,糕点不错啊。”朱闪闪挥舞着右手,手里还拿着一块酥皮点心,此时点心的碎末飘荡在空中,落了她满身都是。
“椅子脏了,记得擦。”刘家定坐回工位,面前空荡荡的点心盒,让他只能干咽口水。
“嗯,一会儿会主意。家定哥,你胳膊怎么了呀。受伤了?受伤就不要来上班啦,我相信徐店长肯定会放你假的。”
朱闪闪抄起刘家定桌上的毛巾,擦干净了自己的椅子,随后重重地坐了上去。
“受伤了,受伤了啊。我们壁橱公主不想着安慰我,反而和这群无赖瓜分了我的点心,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
刘家定收拾干净工位,正准备摸鱼时,他感受到有人一直在看着他。
不用想,应该是房似锦。
徐文昌站在爷叔身旁,看着店内众人正在享受下午的美好时光,心中十分感慨。
他接过爷叔手里的糕点,狼吞虎咽一般吃完,然后拍了拍手,用振奋的语气大声说道:“朱闪闪过来帮个忙!大家注意了!近十年来本区域第一个新笋盘就要开了。主推户型是五百六十九平的五室!两厅!”
“哇,真好,这样的客户我也要带。”朱闪闪接过传单,给店内每个人都先分发了一张,包括房似锦。
“这就是大家的任务。梳理一下门店近十年来的 vip客户,尤其是买房满五年,或者是家里新添丁的。用你们智慧的眼睛,和虔诚的心,去找到有意愿购买的客户。组织带看!”
徐文昌一番激励的话语,像一剂强心针,现实的门店众人打了鸡血一般开始沸腾。
“还要注意有老人生病的需要与儿孙同住。”房似锦在一旁补充道。
“子女年满十八岁,新货的购房资格的也不能放过。”老油条也紧跟上一句。
“加油!”
有能力卖房的打了鸡血,朱闪闪却在一旁犯了花痴。
她眼睛弯成月牙状,笑呵呵地说道:“哎,我跟你们说啊,你们手头有重要客户的资料可以给我,外地的也行,说不定回头跟你们签单的就是我呢。哎,你们可都要对我好一点啊,小贱贱,特别是你。”
“我单身,我外地,我可以吗?”楼山关四个指头摸着下巴,有气无力地问道。
“前提是要买得起这么贵的房子呀。”
“那人家有上千万凭什么看得上你呢?”面对朱闪闪的回答,楼山关不留情面地回击道。
“讨厌。”
“脑子瓦特了。”楼山关冲着朱闪闪办了鬼脸,然后闷头找房源。
见楼山关不再理她,朱闪闪有些无聊,这屋内和她聊的来的大多都沉浸在工作中,不方便打扰,而坐在她对面的王子健此刻正呆坐在工位上,闷闷不乐的。
“小贱贱,今天怎么状态不好?”
王子健仍是没有理他。
下午,朱闪闪去派发传单,其他人也都抱着自己的金主不放手,被房似锦魔鬼般的开单速度刺激的众人深深意识到门店亟需改变。
房似锦像是一条鲇鱼,钻进了这堆懒散的沙丁鱼里。
快到了下班时间,又是个周五,其他带客的员工打过电话,徐文昌放任了他们早些回家,而朱闪闪被刘家定通知了一声后也直接带着跳跳虎衣服回家清洗,店内只剩下无所事事的刘家定和抱着妞妞想阿尔法的徐文昌。
苗阿姨买完菜,妞妞也回家后,刘家定走进了徐文昌办公室。
“怎么了?胳膊缝了几针啊。”刘家定一进来就趴在徐文昌的桌子上,让正在幻想撸狗的徐文昌有些不知所措。
“几针?几针呗,还能是几针?等等,我来不适合你白话的。”
刘家定扬起脑袋,浓重的黑眼圈中是一双沾了些眼屎,显得十分迷茫的眸子。
“徐文昌,我要你给我写份保证书。”
徐文昌双手交叉在胸前,他也被那双迷茫的眸子感染,下意识地递过去一张湿纸巾道:“什么保证书?”
“别跟我装傻充愣啊,我知道你这不缺白纸,快,笔,赶紧写。”
“写什么啊?你没病吧?”徐文昌呆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突然出现的纸笔,大脑一瞬间短路,形成了空白。
“保证书啊,保证绝对不会对房似锦有非分之想,同居时要保证房似锦的人身安全以及物质需求得到满足。性除外。保证绝对不会和房似锦发生性关系,要不然……要不然死后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你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面对着认真的刘家定,哭笑不得的徐文昌只能提起笔,按照刘家定所说的一条一条攥写好。
“好,我写。不过你这词不太文雅啊。”
“文雅能当饭吃?文雅能保证老婆不出轨?赶紧,提你伤心事怎么了,我这正难过着呢。你别等会我缓不过劲,你写了保证书我都得有心病。对了,加上一条,我若和她生下儿女,生儿代代为奴,生女世世为娼。这回够文雅了吧,金庸老先生的词,脏不了您上海首屈一指的老洋房大家的笔。快点写,别一会人回来了看到不好。”
刘家定如连珠炮一般的脱口而出,让徐文昌头上血管暴起,他又气又笑,却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写下了安家天下静宜门店的又一份不平等条约。
徐文昌停了笔,刘家定戳了戳左下角,示意他继续签名。
待徐文昌三个大字深深印在白纸上后,刘家定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盒印泥。
徐文昌定睛一看,还是上等的朱砂。
“这,这是好朱砂啊,你让我拿它按手印?”他皱着眉,语气有些严肃。
刘家定和谐的点了点头。
按完手印,徐文昌松了一口气,这份保证书像是要了他半条命一般。
他瘫坐在椅子上,眼角扫过双手捧起保证书的刘家定,心中有些烦躁。
“好了吧,没事的话晚上去瓜哥那喝点,我这几天如果不喝酒,晚上睡不着。”
徐文昌说完,双手支在桌上,正欲起身,只见刘家定弯腰鞠躬,手里换上一张新的a4纸和笔,再次高高举起。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啊!”
徐文昌双目圆瞪,与此同时刘家定的腰再弯一度,甚至能摸到脚尖。
“你把腰弯的这么低,是想干什么!刘家定我告诉你,我不可能再写……好,我写,一式两份是吧,把那份拿来我抄一遍。”
徐文昌本身是抗拒一式两份的,但是平时视作自己命根子的尤克里里出现在刘家定手中时,他放弃了。
那一刻,就像一九九八年的世界杯上,本能成为英格兰英雄的贝克汉姆被红牌罚出场外,他的世界改变了。
第二次写完,徐文昌的右手开始颤抖,等他按好手印,习惯性的收拾好印泥时才发现,这盒上等朱砂是他一次当专家上电视节目时获得的赠品。
他强行压制住自己心中翻涌的怒火,双目里似乎要溅出血花,咬牙切齿道:“没事了吧,没事我就……卧槽,你到底要我写几份?”
“一式三份,还要有保人的。”
“保人?你想让谁来给你作保?”
“瓜哥。”
“瓜……瓜哥?”冷不丁,徐文昌声音开始发尖,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蹦起来,一头短发隐隐有竖起的趋势。
“嗯,你要是不写,我可以复印一份,你看是这份凌乱的好呢,还是这第二份工整的合适呢?哎呀这是个难题啊。徐咕咕,你给个主意。”
刘家定乖巧的表情落在徐文昌眼里,只留下了欠打二字。
他深吸一口气,颓然地坐回椅子,第三次工工整整的抄写下保证书,又从柜子里拿出印泥,按好手印。
徐文昌仰天长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密集的高跟鞋戳地的声音,不用看,两人也知道是房似锦回了店里。
徐文昌收下第一份保证书,又找了两个牛皮纸袋放好第二份和第三份保证书,郑重的递交给刘家定。
刘家定转而掏出手机,给徐文昌微信转了五百元。
“你去买菜,做点好吃的,说好,不醉不归。还愣着干嘛?走啊,一会我锁门。”
两人推搡着,徐文昌被推出了门店,偌大的静宜店内只留下了刘家定和房似锦。
“刘老板人怎么样?”说话的时候刘家定有些拘谨,连他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磕绊。
“嗯,人不错,敲定了,下周一来开合同。你……你怎么受伤了。”房似锦坐在工位上,一双手翻来覆去的摆弄资料。
“昨天喝多了,街上和人打了一架,小伤,缝了几针。”
“严重吗?”
“挺严重的。”
“哦。流了很多血?”
“流了很多血。伤口倒是不深,皮外伤。”
“还疼吗?”
“有点,能忍。”
“那就不要忍。”
“好。”
刘家定静静地看着房似锦,与其说他是原谅了她,更不如说是于心有愧。
有时候心中扎了根刺,不拔出来就会慢慢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颗大树,树下还有一群埃及人在建设金字塔,金字塔上盘还坐着一只猫……
只是他拔刺拔得有点过了火,他甚至从未考虑过徐文昌如果发现了他和张乘乘的奸情,会做出什么事情。
三本书翻了几十次,房似锦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说:“我和徐文昌……”
“我知道你们没什么,不用解释了。好好学,他在老洋房上的造诣足够你学上很久,你想取代他,要走好远好远的路。不说了,我去和徐文昌喝酒,你要来吗?”
“我还要整理资料,明天上午十点严叔和宫大夫要来签合同,一会自己随便吃点就行了……你去吧,少喝点酒。”
“好。”
“你们两个这回可不要喝多了,要喝多也行,先把帐结了,然后找好人来送你们回家,别和上次一样让我跑回店里喊你们房店长接人。两个老男人加起来六张多了,还这么幼稚。”
正太酒馆内,瓜哥从后厨里端出两份安格斯牛排,这是徐文昌的拿手好戏。
紧跟着他,徐文昌也推开厨房的帘幕,现了身。
“怎么可能呢,瓜哥你这是看不起我俩啊,好歹我们也是有自律性的成功男人,是不会沉溺于酒精麻痹的快感之中的。”
徐文昌拎着两瓶白酒,轻轻地放在桌上,引得店内顾客一阵骚动。
“徐姑姑又要和人拼酒了。”
“那哪叫拼酒,是自杀啊,徐姑姑手艺这么好,也不多做几道菜再喝,我看他就没打算走着出去。”
“等等,他对面那个好像不能喝酒。”
“你认识?”
“认识,你们才来多久,早些年瓜哥还小的时候,这店他和徐姑姑一直帮衬着。我记得你入职的时候,第一次来,晚上喝酒喝的胃疼,有人给你讨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就是他。奶油面包……不是,他的粥原来是店里一绝,可惜了。”
“是他?你这句可惜了让我以为他凉了呢。”
“哪有,他嫌熬粥太累,反正有人做饭,大部分人不是冲粥来的,也就不做了。你等等,家定哥!今晚有粥吗?”
距离甚远的刘家定一直看他们指指点点,心中有些恼火,这时被人喊出名字,正想嘲讽回去,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店也不是自己的。
他只能强起笑容,夸张地回应道:“没有,想喝粥你得等。”
“等多久啊?”那人一脸期待的看向刘家定。
“世界和平吧。”
“切。”
三人落了座,徐文昌先给刘家定满上酒,以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自己举起酒杯,仰首饮尽。
“你们,就这么干喝啊。”
刘家定从瓜哥惊讶的表情中感受到一丝异样的快感,似乎和平常不同,眼前的瓜哥突然回到了过去,那时父母双亡,独自一人继承酒馆的年幼瓜哥……
他擦了擦口水,甩给了瓜哥一个纸袋。
“什么啊这是?”瓜哥手忙脚乱地接住文件袋,本想打开它,却被徐文昌伸手阻止。
一杯白酒下肚,徐文昌眼神开始涣散,他拉过瓜哥到身旁,轻声说道:“给我个面子,不要打开,这里面是个秘密,我和你家定哥是相信你,才把它寄存到你这。”
“这么严重?”瓜哥隐隐有些不相信,她点点头,有些犹豫地放进了酒馆的保险箱内。
“今天做了什么?别说就这两块牛排?我可没这么好打发。”
觥筹交错,刘家定很快便有了醉意,和徐文昌拼酒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情,刘家定这么想着,嘴里也是这么说的。
“一会……一会炸点东西吃,对了,杨处长一会要过来,你要不要给他熬点粥?你别说,一天不喝粥我现在浑身难受。”
徐文昌的吃相很优雅,每一块牛排都嚼的彻彻底底才会咽下。
刘家定擦了擦手,有些不满意的站起身。
“艹,早说啊,杨处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瓜哥,把那块今夜有粥的牌子挂出来,我去给你熬一锅久违的皮蛋瘦肉粥。对了,切首 G弦上的咏叹调。”
刘家定的嗓门不大,但是他的声音像是有着魔力,穿透进酒馆内每一个人的耳膜。
他摇摇晃晃的,拖着徐文昌进了厨房。
锅里烧上水,刘家定右手有伤加喝多了为由,靠在橱柜边,没事人一般看着徐文昌切肉。
不知怎得,他突然想起了张乘乘,于是清了清嗓,开口问道:“你,嗯,你就不打算和张乘乘复婚了?”
“张乘乘?她给你打电话了?”徐文昌右手一滑,本来薄如蝉翼的肉片中突然多了一张残次品。
“没,好奇问问。我刚才脑中,很乱,嗡嗡的。你说假如张乘乘怀了你孩子你会怎么办。”
“怎么办?你有完没完啊,不是说好了不聊这个。话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徐文昌切好肉片,用橄榄油封好,放在了一旁。
“你三十五了,我也三十了。其实在上海这个年纪不结婚或者单身,或者没孩子的二人世界,或者有孩子的离婚了的单身汉有的是。我们不特殊。”
“是啊,我清楚,我和张乘乘婚姻不稳很大一部分是没有孩子。她说还年轻想玩,我就听她任她咯。谁曾想?”
“乘乘姐说的没错,你们离婚了嘛,也不算出轨,戴绿帽子。复婚后好好过日子,乘乘姐这么漂亮,你不怕……”
“照你的意思,我徐文昌很差吗?三十多岁的黄金年龄,还是个店长,要钱有钱,要车有车,要房有房,而且长得还好看。追我的女人那可是能排到外滩的好吧了。”
“纠正一下,你现在,要钱?钱全在张乘乘那,要车……一辆代步车,又不壕。要房,你是说张乘乘名下那两套房子吗?你真要要回来还得找涛哥帮帮忙的好伐,那颗不容易的。而且三十多岁,说是个店长。翟云霄为什么派房似锦来,你心里不清楚?长得帅,长得帅有什么优势吗。你三十五了啊哥哥,帅还能吃几年,四十多了还出去卖屁股?”
“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吃桃子了?”徐文昌有些忍受不住,解下围裙走出了厨房,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两瓶啤酒。
“没,我就在想我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等房似锦。”
“你啊,搞不懂。水开了,熬粥吧。”徐文昌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爆发出大量的气泡。“咳咳”
“我也搞不懂,馋人家身子?我不止一次想过,假如她怀了孩子,没有离开过我,会是怎样?再说在中介混日子,年轻还行。这年纪大了,点头哈腰的事情我快干不来了。你现在是专家,上海老洋房首屈一指的业内人士,安总可能想把你调进北京,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等你离开了,不论是被房似锦挤兑的干不下去,还是进京赶考,我可能也不干了。”
“嗯?话里有话啊。”
“回头干点小买卖,干什么不好,伺候人的活太难了。”
“说的是,你熬粥也没什么特殊的啊,为什么会比我熬的好喝呢?”
刘家定眼角耷拉着,徐文昌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他也不止一次地回答过。
“用心啊。做事情要用心的,这是你……”
“用心啊。用心啊,翻来覆去就这一句话,我都会背了。”
“我认真的,只要用心,人人都是食神。”徐文昌看着刘家定严肃地表情,不禁笑出了猪叫声。
“你认真的?”
“认真的啊,你赶紧,炸点东西吃。你们城里人是不是就好吃个西餐嚼个牛排啊。天天这么素,不吃碳水怎么减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