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身边围满了文武百官,禁卫军也已过来收拾残局。
那方才拯救了皇帝的人,此时静静地站在一旁,远离群臣与皇帝。
我没办法不对他感兴趣,也没办法不去注意他。只见那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相貌异常清秀,个头看起来比我要稍矮一点,体型偏瘦弱。他有着灰色的头发,琥珀色的双眸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等等!灰发、琥珀双瞳!?啊!他不就是当日在银铁城的陋巷里,一口气干掉盗贼团的神秘少年吗?!!
搞什么?!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皇宫里??!!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鲜血不断从这琥珀色双瞳的少年的右臂滴下。“震雷”的锋芒几乎把他整条右臂的皮肉都削了下来,几可见骨。但他却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神情冷漠,似乎对任何事情也不感兴趣,也不愿与任何人说话。
他简直就像一柄剑,存在的价值只为战斗,出鞘、杀敌,干掉敌人后就自动收回鞘中,然后静静地等待下一场战斗。
“该隐。”
情报总管这时离开皇帝朝那少年走了过来,他之前笑容可掬的脸上已流露出一丝忧色,脚步也比平常急了些。
该隐……是这少年的名字吗?
奥斯本•塞恩戴维埃森只看了一眼少年右臂的伤势,脸色就立刻变得凝重许多。“该隐,你赶快下去疗伤吧。”他对少年说。
叫该隐的少年冲情报总管恭敬地行礼,尔后默默地走了出去。在他经过我身边时,我不禁感到很紧张,他认识我,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瞪我一眼或者向我打招呼(恐怕不可能)什么的。不过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就像没有看到我和格里弗斯一样,从我们身旁走了过去,离开了大殿。
“该隐……好身手。”他走后,格里弗斯轻轻地赞道。
“是啊,他的剑又快又准。”我也说。
“埃唐代啦,你认识他对吧?”
“啊,你果然看出来了。”
我本来就打算等该隐离开后把陋巷中发生的事告诉格里弗斯,于是当下就把那天银铁城陋巷的遭遇讲给他听。
格里弗斯听罢轻轻地哼了一声,说道:“他是情报总管的密探。”
“他也是‘蜘蛛’?”我有点不敢相信。
“他不是‘蜘蛛’,他是‘匕首’。”格里弗斯说,“帝国的情报部并不只是负责收集情报而已,把能够对帝国造成威胁的人秘密处理掉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奥斯本大人既需要‘蜘蛛’在别人家里筑巢,同时也需要‘匕首’割断某些不安分的家伙的喉咙。那个该隐,一定就是他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该隐……
可是,那天该隐为何会来到银铁城?他到那里是奉命去刺杀谁呢?
我不知道,嗯,这应该是属于国家机密的范围,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接下来群臣开始讨论怎样处理温拿的尸首。
宰相的态度很明确:
“温拿不但辜负陛下对他的信任,竟还胆敢行刺陛下,简直胆大包天,大逆不道!微臣建议将他的尸体五马分尸,把他的头插在长矛上挂上城墙示众!”
他一脸大义凛然地望向皇帝。
皇帝面色惨白,目光呆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宰相的话。他显然还没有从惊恐之中恢复过来。这也难怪,当时情况实在太危险了,货真价实的命悬一线啊,皇帝也是人,方才自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再怎么说也需要时间缓一缓。
皇帝虽然对宰相的提议不置可否,但这个提议却获得了很多大臣的赞同。
莱因哈特却反对:“应该以英雄的礼仪厚葬温拿•汉。”
宰相尼古拉斯挑起一侧眉弓,用古怪的眼神盯着站在他对面的莱因哈特,阴阳怪气地一哂:“莱因哈特大人何出此言啊?温拿•汉企图行刺皇上,如此狂妄逆贼必须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怎能赐以英雄的礼节啊?”
“就算洛根早已死去,温拿•汉也信守着与他的君主之承诺,他一直到最后也没有背叛洛根,是个忠诚的人。他虽然是敌人,却值得我们尊敬。”莱因哈特平静地说,“他是个英雄。”
莱因哈特的话一时间令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说的没错,不管温拿是不是敌人,他对君主的忠诚都值得人尊敬!
但宰相很明显不以为然。
尼古拉斯•贝格克斯冷笑一声,说道:“真是可笑!莱因哈特大人,您老糊涂了。温拿•汉就算再忠诚,那也是对伪帝洛根忠诚而已,一个忠于乱臣贼子的叛国者,怎么能称为英雄呢?”
莱因哈特凝视着宰相,目光变得比武士刀更加锋利,缓缓说道:“我的老尼古拉斯,你别忘了就连奸邪小人都做到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叛国者又为何不能是英雄呢?”
莱因哈特的话很明显意有所指,虽然我不太懂,可十有八九应该是针对宰相。因为我看到莱因哈特说完这句话以后,尼古拉斯•贝格克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并且变得越来越僵、越来越硬。
※ ※ ※
或许是念及过去的情分上,皇帝清醒过来后还是听从了莱因哈特的提议,决定给温拿•汉一个属于英雄的葬礼。也因为这场凶险万分的刺杀使得皇帝受惊,无法再继续议事了,是以提前散朝。
皇宫大殿前的广场十分宽广,格里弗斯推着我不徐不疾地朝远处的皇宫正门走去,马车正在那里等候我们,不过这个该死的广场实在太大了,想要坐上马车还要经过相当远的一段距离才行啊。
“这么惊心动魄的上朝可不多见啊,是不是,埃唐代啦。”格里弗斯半开玩笑地说。
“我都快被吓死了!”不过我并非单指温拿刺杀皇帝的时候,与皇帝交涉赦免爱蕾娜的时候,对我而言才是真正的惊心动魄。
我望了望皇宫四周,文武百官们也都和我们一样朝正门走去,不过彼此都离得很远。说实在的,能提前离开这鬼地方我真的很高兴,这里我可是再也不想来了。
“不过温拿的所作所为还是大出我的意料,原来当日他投降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时候。”格里弗斯轻蔑地说:“计划虽然巧妙,但用意简直不知所谓。”
我问:“格里弗斯,你也认为温拿那么做很愚蠢吗?”
“不是愚蠢,是没有意义。”
“但他履行了自己对君主的忠诚啊。”
“我不在乎他的忠诚,我只看重结果。”
“结果?”
“洛根已是个死人,对死人忠义又能得到什么?假若温拿能够成功刺杀皇帝,那么之后他也免不了一死,帝位则会由皇帝的女儿奥菲利娅公主继承。可是这样的时局不是一个毫无从政经验的少女能够掌控的,到那时,帝国必将比现在更加动荡。洛根更不会因为皇帝的死而复活。所以从结果来看,这场刺杀对任何人而言都可谓有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他并未成功。”格里弗斯最后说道:
“所以,温拿他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从枫叶城开始,温拿•汉就就将自己化作洛根的一只戟,存在的理由也只为完成洛根的遗命,代替洛根向皇帝复仇而已。哼,与其为一个死人豁出性命,还不如彻底归顺皇帝,老老实实为他鞍前马后来的有价值!”
“这……”
格里弗斯问:“埃唐代啦,难道你很欣赏温拿的做法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得承认自己确实很欣赏温拿的忠诚,可是我也觉得格里弗斯说的很有道理。我被搞糊涂了,不过……
“……我也不知道。”我说,“但我倒觉得洛根是个幸福的人。”
“洛根…幸福?”
“是啊。很多人不管活着的时候有多风光,一旦身败名裂的死去后,往往都是树倒猢狲散,那些生前簇拥他的人,都会跑得一个不剩。可是洛根不一样,在他陷入绝境的时候,有爱蕾娜舍命相救,在他死后也有温拿愿意为他复仇,对于一个君主来说,他真的非常幸福。”说完我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我乱说的,反正温拿这事我也搞不清楚啦。”
格里弗斯沉默片刻,之后笑了笑,调侃道:“也对,有个很可爱的女骑士在家里等着你,你的确是没心情思考这种无聊的事情!”
“你少拿我寻开心!”我对格里弗斯竖起中指,格里弗斯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来,我来的时候对赦免爱蕾娜这件事可是没抱有任何期望。”我说,“爱蕾娜能活命,其实全靠莱因哈特大人和米莱狄皇妃呢!……对了格里弗斯,皇上好像很宠那个米莱狄皇妃,你知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啊,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帮我说话?”
格里弗斯少有地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米莱狄是皇帝如今最宠爱的妃子。据说皇帝在几年前的一次狩猎时遇到了象征吉祥的白鹿,皇帝孤身一人追寻这只白鹿,却意外地发现昏迷在林中的米莱狄,我只知道这些。‘皇帝陛下在白鹿的指引下与米莱狄皇妃相遇’,帝都的街头巷尾都是这样流传的,人们都说米莱狄是白鹿送给皇帝的礼物。”
“‘白鹿的礼物’…吗……”
格里弗斯笑了笑:“不管怎样,这个米莱狄用温柔乡征服了皇帝,现在已可算是皇宫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所以那时候不管是宰相还是情报总管都在对她谄媚,谁也不想惹这位皇妃娘娘不悦。”
“情报总管……我想奥斯本大人知道的应该会比其他人多一点吧?”
情报总管奥斯本•塞恩戴维埃森居然是个阉人,这是离开大殿后格里弗斯在闲聊中告诉我的,可真的把我吓了一跳。
“但愿如此。”格里弗斯意味不明地说,接着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说到皇帝,埃唐代啦,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耸耸肩:“呃……跟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不过……看起来应该是位仁慈的君主吧。”
格里弗斯似乎被我的话逗笑了。“‘仁慈的君主’吗,你现在很会说话呢,埃唐代啦!……嗯,我并没有看到什么君主,我只看到一个疲惫的老人孤零零地坐在他无法驾驭的位置上,他的周围虎豹环视,他的国家风雨飘摇。现在就是他最虚弱的时候,想要把天下夺过来,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我瞬间感到晕头转向,仿佛一头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或许是因为恐惧,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我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抬头望着格里弗斯:“格里弗斯,你……”
“我说过,我要得到自己的国家。”格里弗斯轻描淡写地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左右四顾,在确定了离我们最近的几个大臣也听不到我们的谈话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我要得到自己的国家。
在那一天我就知道,格里弗斯绝不是在开玩笑。但我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种场合下谈论这个,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想谈这件事。
格里弗斯•斯派莱贞特,一个傲慢无礼但有过人之才的年轻贵族,为了振兴自己没落的家族不断建功立业,一步步爬上高位。
这是大多数人对格里弗斯的印象,也是他给自己包装出来的人设。我却知道这并不是真的,格里弗斯想要的才不是在朝廷里谋个一官半职那么简单。
他的野心很大。
他要做天下间那个拥有最高权力的人。
“你疯了,格里弗斯!”我紧张地说,额上沁出了汗珠,“你简直比安还疯,难怪她会被你吓到逃婚!”
格里弗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接着说:“稍安勿躁,埃唐代啦。现在时机未成,我的羽翼未丰,还不是你出场的时候。”
“见鬼,我也有份吗?!”我差点从轮椅上跳起来,“该死,格里弗斯,你知道你正在策划谋反吗?那他妈的可是谋反!别把我拖下水,我才不会陪你疯,我不会帮你的!”
“你会的。”格里弗斯稍稍低下头注视着我,长长的金发碰到了我的脸颊。他轻轻地说道:“因为你跟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我抬头望着格里弗斯,他对我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才不是!”最后我赌气般丢下了这句话。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再说,我只有一个人,对方……(我再度不安地环顾四周)可是有成千上万的帮手啊!”
“你没听说过‘一骑当千’吗?”格里弗斯笑道,“一骑当千就是以一人之力抗衡众人。无论是十个人还是千个人来战他,他都能应对,无论是什么高手,多少人来,他还是无敌的。埃唐代啦,我知道你一定能办得到!”
我几乎被气笑了:“你说的不是人,而是神!”
“其实人就是神啊。”格里弗斯淡淡道,“那些神明不都是人类创造出来的吗?没有人,哪有神?”
“没有人,哪有神……?”我不由一愣,下意识地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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