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自吞恶果毒妇血溅城墙
“参——见——九殿下!”
齐刷刷的喊声响起,伴随着的是同样整齐划一的军礼,整队阵列的士兵举起战刀,随着反射的耀目闪光刺向天空,头盔上的白鹅毛同样竖的笔直,在正午的日头下反射出刺眼灼目的反光。
身着仪仗装的护卫兵各站两侧排开,在军旗漫卷的呼呼声中,队列一路蜿蜒地从要塞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脉交接处巍峨的纳格瑞关口。
领队的将军,十分自得地一路飞马奔驰上来,动作潇洒地翻身下马跪倒,恭恭敬敬地高声说道:“预备营本部兵马集结完毕迎候九殿下,请检阅!”
披挂整齐的皇家亲卫,簇拥着盛装的艾瑟亚缓缓上前。
面容肃穆的九皇子,踏了踏脚下扎紧的黑缎小靴子,按下腰间短剑,金红色的斗篷随风轻轻飘动,那灵光闪烁的大眼睛,轻挑着扫视跪伏于前的众军。
洁白的面庞微微绷紧,无人知道,此刻他正努力驱赶着心中的一切杂念,把最镇定自若的面貌做给面前的所有人。
既然已下定决心,那么今天原定的迪达克检阅关城驻防的安排,已经不得不由自己亲身代替了。
随着金玫瑰令向关城赶来的支援部队,至少还要一两天才能抵达,在这之前的今天整整一天时间,在这危机四伏,不知名的阴谋已经剑拔弩张的要塞里,能否稳定局势度过这生死攸关的今天,就只看一己之力了。
那就来吧,摊牌吧,把你们酝酿已久的一切邪恶与野心,在今天毫无保留地展现给我看,就今天,和这些关城内潜伏骚动已久,阴魂不散的鬼蜮们决个输赢吧。
他深吸一口气,面庞微微上扬望向头顶,蔚蓝如水的天空,轻柔明媚的阳光细细洒下,有些刺眼,也和煦地轻抚他的面颊。
今天的天很好,仿佛是他被困于要塞担惊受怕的这么多天里,最好的一天。
“诸位辛苦了。维护城防大事,还要劳烦众将士勠力同心。稍后,本皇子会亲临关隘防区慰劳检阅,众军士各有犒赏。”
艾瑟亚淡淡地说着移回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一张张面容。
听闻此言的将军,似乎果然有些疑虑地迈上前了几步,犹豫地开口问:“……是。请问九殿下,迪达克大帅何时到场?毕竟前几天,大帅发令时便说,今日要亲临现场的……”
“怎么,帅帐没有给你们传令吗?迪达克将军身体不适,今日无法出席。今天的城防检阅,本皇子便代劳了。”
“是……只是……”
“嗯?还有什么问题?”
小皇子绷着白嫩的脸蛋,微转过来淡淡一瞥。
欲言又止的将军,终究还是犹豫着动摇起来,额前沁出了汗珠,依旧有些不死心,但已不敢多问地回答:“没有了。”
“那好,回去做你们的任务,现在就进驻纳格瑞关口布防。那里的其他各营兵马,是否驻防就绪?”
“是,除我们一部迎候九殿下的兵马之外,其余预备队已在昨日开赴关隘。前些日子在纳格瑞关口外出现的不明部队,不止还在附近活动,且最近有向要塞运动的迹象,需尽早戒严备战。”
“去吧!我随后便到。”
将军唯唯诺诺地答应。
在高声命令下,面前的最后一支部队也列队完毕,军容整肃地开赴远方的纳格瑞关口。
艾瑟亚亲眼看着他们逐渐离去消失在视野中,才终于心有余悸地长出一口气,又疲惫地微微叹息。
他知道对方想问什么,虽然秘密抓捕了迪达克之后已经一直严密封锁消息,但身为主帅的他失踪的这几天,已经不可避免地让关城内他的部队开始心生疑虑了。
这无疑是最危险的信号,虽然表面上部队还在掌控之中,但在这已人心浮动的氛围下,引爆他们只需要一点火星……这支帝国枢纽要塞中,上万的全副武装的大军,如果自己在接下来迪达克无法出席的场合里不能给出令他们满意的答复,潜伏于此的神母教再火上浇油加以煽动……他不敢想下去了,今天摆在自己面前的挑战,能否靠自己之力稳住军心忧惧的迪达克手下部队,已经不容有半分失败的余地了。
艾瑟亚握紧拳头,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一路快步回到自己的帐中。
在那里恭候他的,是所有已经整装的皇家亲卫,每一个人都侍立左右蓄势待发,等待随九殿下出发前往关隘检阅。
但艾瑟亚似乎又并不着急了,他平常地在帐中四下扫视一圈。
米芙卡沉默地低着头站在最角落,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那娇小的身躯显得并不起眼,只有当艾瑟亚的目光此刻转到她时,她才短暂地抬头望去,二人的目光,仿佛心照不宣地一瞬间短暂交汇,随后,又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就此移开。
这一刻,艾瑟亚摆上十分轻松的笑脸,他走上前来,朝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行了一礼,殷勤地大声招呼起来。
“好了!咱们也稍后出发去关隘防区。哎,梅拉尼,把埃罗拉城主供奉的那罐茶叶拿出来。你这几天保卫工作辛苦了,临行之前犒劳你们,今天我亲自煮茶,见识见识本皇子的茶艺。米芙卡也尝尝。”
梅拉尼走上前来,呈上了镶金罐包装精美的茶叶特产,艾瑟亚毫不吝啬地直接打开,他转了转头:“嗯……哪里有茶壶呢?”
“九殿下,我让下人立刻送来。”
“唉,咱们马上出发,别兴师动众了。我看看哪里有壶……”
艾瑟亚眨着闪亮的眼睛,在帐中四下环顾搜寻。
一直沉默不言的米芙卡,只有在这时抬起了头,伸手指着后面的桌子,轻轻说道:“那里有一个壶。”
“哦,那是给我早餐送来的牛奶壶。将就一下,就用那个吧。”
闻言的艾瑟亚走了过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拿起两个杯子,把壶里剩下的牛奶倒了进去,用清水涮了一遍壶,然后再次倒入清水煮起茶来。
随着炭火的缓慢烘烤,逐渐沸腾的茶壶中不久便缓缓氤氲出清新的茶香,果然不愧是专门赠送给九皇子的上品。
他戴上厚手套拎起茶壶,先倒上了半杯翠绿的热茶,轻轻吹着热气想先尝尝火候是否恰当。
正在这时,侍立两侧的亲卫们中间,一个亲卫此时走上前来单膝跪倒,请示起艾瑟亚:“九殿下,为保您安全,饮食请先派人一试。”
“哦?呵呵,你多虑了,这是我自己煮的茶,难道还有什么危险不成?也罢,毕竟是规定的惯例,就配合你们吧。”
“是。九殿下,请让属下先试。”
“由你。”
那亲卫把壶微微推开,端起热茶,恭恭敬敬地躬身先一施礼,毕竟即使试毒,此时也是在喝九皇子亲手倒的茶水。
他扬起头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又抬起头,看到艾瑟亚刚刚为了腾出杯子倒的两杯牛奶,又一施礼。
“九殿下,这杯也请让属下一试。”
“好。”
他同样把一杯牛奶喝下。
艾瑟亚见状笑着站起身来,再次提起茶壶,把一个个杯子全部倒满茶水:“好了,马上要出发不多等了,本皇子自己煮的茶能有什么问题?仪式性地尝一下也就算了。咱们一起举杯,尝尝我的手艺。”
“谢九殿下赏!”
梅拉尼单膝跪倒,毕恭毕敬地大声回答。
艾瑟亚赶紧把她扶起,笑斥:“你啊,天天板着脸这么认真,把我搞得都不自在了。”他端起茶杯递给艾瑟亚,又招呼米芙卡。
米芙卡抿着嘴唇,低着头面色憔悴地凑近,接过了艾瑟亚递来的茶杯。
“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吗?笑一笑嘛!来,咱们三个人一起举杯!”
在艾瑟亚兴致勃勃的招呼声中,表情各不相似的三人一起举起茶杯。
米芙卡把茶杯凑到嘴边,她的目光再一次在半空中与艾瑟亚交汇,最终闪烁成下定决心的坚定。
她扬起头来,把茶水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艾瑟亚挺着胸脯缓步走出帐外,在众亲卫的簇拥下看向远方的要塞远处山脉交汇处的关隘,一挥手。
“出发吧!”
将军伊尔文站在纳格瑞关口的城墙之上,不安地遥望着关隘远方弥漫的尘烟。
从关口延伸向远方的两道高耸山脉间一马平川,并不利于大军隐蔽,不论何时,进攻这座天险庇佑下重兵把守的要塞,都绝不会是明智选择。
近日来在关隘附近出没的不明部队,到底是何方神圣,又有什么意图?
他焦虑地用手指敲打着刀柄,如今这里的最高指挥官迪达克还捆在后帐里,他不仅被迫临时负责这作为帝国命脉的关防大任,还要提防要塞附近持续出没的神秘部队威胁。
这帝国最重要的铁峰关要塞有半点差失,会有什么责任他根本不敢想。
此刻的他,也只能一味收拢兵马固守关隘,根本不敢调动部队出城半步。
身后的台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军靴响声,一个士兵快步踏上城楼向他汇报:“将军,九殿下的劳军一行人等,刚刚已到达防区了,是否现在迎接……”
“笨蛋!老子都已经焦头烂额了,现在敌情不明随时可能开战,你把九殿下带到最前线的隘口,出点事情谁担得起?你们接驾之后,带着他在防区外围巡视一圈好了!”
伊尔文烦躁地刚刚大声命令,忽听到身后又是一阵呵呵呵的冷笑传来,回过头去,一位身披铁甲面带狞笑的将军,不知何时已叉着腰在他身后上了城楼。
他登时一凛,心里已是在暗暗叫苦,来人是赫托将军,迪达克部下亲卫营统领,迪达克最信任的心腹手下,也是他此时最不想见的人,这大敌当前的紧张局势下,迪达克死忠的亲卫营一旦弹压不住,城内登时便是战火滔天血流成河!
果不出所料,在他身后已经不怀好意地面露凶光的赫托,开口便是阴阳怪气地一阵冷笑。
“伊尔文将军坐上这主帅的位置,发号施令倒威风的很!就是不知道,大帅什么时候慧眼识珠,把这一整个要塞关防,通通都移交给你了?”
伊尔文强作镇定,硬着头皮回答:“怎么,赫托将军看不上在下的军令吗?”
“哈哈哈,岂敢看不上!”赫托面露凶光,肆无忌惮地一阵怪笑。
“不过是想问问,迪达克大帅这几天有什么不便,竟把这帝国要塞的最高指挥权,轻描淡写地给你代理了。”
“迪达克大帅染病在身,我暂时接管军务。有主帅令牌在此,你不信么?”
“令牌?哈,铁峰关要塞作为帝国最重要的关隘,最高指挥官需皇帝亲封,各级官员任免调遣尚且需要上报批准,你就凭这一面之词,就要独揽大权?”
“那是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要开了大敌当前戒严中的纳格瑞关口,派专人一路跑到帝都去上报。”
伊尔文梗着脖子,死猪不怕开水烫似的回答,赫托被这句话噎住了,但眼中的敌意依旧旺盛毫无收敛之意。
他死都不信,迪达克会莫名其妙杳无音讯地病了?
而且还在病中把最重要的关防大权,给了一向和他不睦的伊尔文?
他虽一时间无话可说,可握刀的右手没有半点放松。
四周所有在场的亲卫营士兵,无一例外地把目光盯向了这边。
伊尔文的后背冷汗冒出来了,他知道,今天这次已经没法在这群人面前蒙混过关了。
本来封锁帅帐不许人进入,又代替迪达克发号施令,已经让关城内的部队有些生疑了,只是慑于自己令牌在手,才暂且让他们把怀疑压在心里不敢妄动。
可是今日,大战在即的城防检阅迪达克都不出席,别人且不说,他最忠心的亲卫营已然按捺不住骚动,势必要让自己今天说个清楚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顿时又抑制不住地一阵狂跳,此时面对这些迪达克手下持刀拿剑的死忠兵士,自己今天要是给不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下一秒就得尸横地下!
“我来问你!现在敌情紧迫,我们的伊尔文大帅,准备作何指示?”
赫托讥讽地大声问道,话语间已无半点恭敬,眼中毫不遮掩的凶光迸射而出,四周全副武装的亲卫营士兵同时上前一步。
伊尔文面色惨白,许久才战战兢兢地回答。
“这个……自然是固守……待查明敌情,再另做安排部署……”
“好一个另做!”赫托猖狂地仰天长笑,又猛然紧盯着他,大吼一声:“伊尔文窃居要塞指挥,消极怠战阻挠要塞防卫,心怀叵测!我现在命令,所属的亲卫营全体官兵即刻接管城防,伊尔文,从现在起,你哪都不许去!”
“你想夺我的权?”伊尔文面色惨白地叫道。
“你有什么狗屁的权!”赫托不屑地冷笑。“就凭你那根鸡毛令箭?我们认的是迪达克大帅!”
周围的亲卫营士兵摩拳擦掌,伴随着钢刀出鞘的慑人摩擦声,伊尔文魂不附体地四下看着。
就在此时,随着不紧不慢的鼓掌,脚步声伴着清脆的少年音逐渐从台阶下缓缓上来。
艾瑟亚身边陪着米芙卡和梅拉尼,在一众皇家亲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上城楼,他面带微笑,像是没感觉到场上剑拔弩张的局势一般说笑着:“诸位军士舞刀弄剑,是在备战么?不愧是帝国勇士,堪称栋梁!”
“参见九殿下!”
绝望的伊尔文此时如同看到救世主,直接大叫着扑通对着艾瑟亚跪倒在地,他顾不得这样做会让在场的亲卫营士兵,把对他的怀疑转到他的主子艾瑟亚身上了,先保住自己的命是上策,怎么应付这群人就让九皇子想办法吧。
看到他如此的艾瑟亚,微笑间的眉头,也不由自主地微皱带上一丝恼怒,但此时显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转向还一脸倨傲地站在原地不挪步的赫托,开玩笑地打趣:“怎么,赫托将军不欢迎我吗?”
赫托挑起眼睛,斜视了一下艾瑟亚,一张大嘴微微咧开,冷笑着闷声闷气地开口:“九殿下恕罪,末将甲胄在身,这跪拜礼,就免了吧?”
艾瑟亚微笑:“说的也是,防区整军备战,我也该遵军令才是。就以军礼相见如何?”
“呵呵,九殿下。既不谙军中之事,也不宜掌三军之令。行军礼,怕也不妥!”
周围的众人吓得面色苍白,谁都没有想到,此时的赫托,竟软硬不吃地对九皇子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艾瑟亚竟未生气,他的面色如常,甚至还轻轻点了点头。
“嗯,说的有理,也不怕大家笑话,对这排兵布阵的事嘛,我可一向是两眼一抹黑的,如今的关城安危,全都要仰仗诸位将士们了。”正说着,他的目光转向眼前,提刀按剑一触即发的众人。
“所以嘛,诸位应该精诚团结才是。”
杀气腾腾蓄势待发的亲卫营士兵,此刻纷纷一怔,他们敢杀伊尔文,却可没有做过与九皇子为敌的觉悟和胆子,更何况这些天,封锁帅帐代替迪达克发号施令的都是伊尔文。
就算有过联想,也没有一个人敢当众说出,把对伊尔文的怀疑转嫁到九皇子身上。
只有赫托不甘罢休地继续追问,他知道,已经得罪了艾瑟亚,那么已经没有轻易罢休的余地了。
“伊尔文素来和大帅不睦,又从未出任过要塞主帅,他说迪达克将军委任他代替指挥,怎能叫人信服?这其中一定有蹊跷!”
“哦!原来赫托将军,是怕伊尔文将军无法胜任嘛!说的有道理。代理指挥,又不是一家独断的意思,哪怕是正式的主帅尚且要听取诸位意见。这建议很好嘛!伊尔文的安排,你们平日有意见的都可畅所欲言嘛,如果有不尽意之处,当驳则驳,有好建议的也不必忌惮,直接和他说。伊尔文将军,我说的对吧?”
“对!对!鄙人工作有缺陷之处,请诸位不吝指教!”
伊尔文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珠炮般的连连点头附和。
在场的亲卫营士兵,原本杀气腾腾此刻也已是不知所措了起来,赫托暗骂不好,艾瑟亚说话间,已经天衣无缝地偷换了意思,把他们对任命伊尔文的怀疑,转而说成了他们只是单纯不满于伊尔文不能胜任。
谈笑间把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的让人有些提不起杀心了。
此时此刻,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我们……自然愿意配合团结的,只是迪达克将军近日来迟迟不见,主帅不在,我等不免心中疑虑,伊尔文又……”
“哦。原来是这个事嘛。区区小事,各位何必兴师动众如临大敌,啊,都轻松点。迪达克将军偶发小疾,近日来恢复的很好,不出意外,一两天时间内便可出面了。诸位就先少安毋躁几天,如何?”
“请问九殿下,大帅得了什么病,几天来竟要如此严密封锁,以至于竟不愿透露一点消息?”
“啊,迪达克将军脸上染了脓疮,有碍面貌,因此不愿出席,而且传染,所以只得封闭帅帐治疗。”
艾瑟亚淡淡地对答如流,他看到无话可说的赫托眉头紧锁,知道对方依旧怀疑,自己这牵强的说法也很难完全解释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
“还不信么?我做主,两天之后,定让能让迪达克将军出面以安人心,两天,决不食言!两天,等得了么?”
“两天……当真?”
“当真!”
看到赫托终于无话可说地低了头,在场的尴尬的亲卫营士兵,也纷纷收刀归鞘自觉退开,后背早已被汗水洇湿的艾瑟亚,心中终于暗自长出一口气,拖过了这刀刃上的一时半刻,便已是绝处逢生。
两天,足够了。
他们不知道,得到金玫瑰令的周边援军,在一两天之内就能抵达铁峰关要塞,随着救援大军进入关城,届时,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们再不会有一点翻身蹦跶的机会。
他正这样想着,城墙之上急促紧张的铃铛声接连响起,伴随着的是远方如黄龙般腾起的尘烟,士兵们紧张的叫喊一连串地响起。
“敌袭!敌袭!”
艾瑟亚心中一惊,与米芙卡,梅拉尼等人不约而同地一路快步奔到城墙边上,抬眼望去。
纳格瑞关口外的一片坦途,成队的骑兵黑压压地奔驰向关隘,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攻击,徘徊在射程之外,折返奔驰间翻身背射,把急促的箭雨抛向城墙,但纳格瑞关口那依山而建高耸入云的城墙,根本不是箭矢可及的高度。
看数量,他们大概几千人,只凭这点人强攻整个塔尔逊帝国的命脉,集全国之力依天险整修的雄关?
这不是天方夜谭?
看他们的阵营,虽然各个骑手骑术箭术尚且精湛,但似乎并无精兵的严整,队伍散乱并无阵型齐整,看不出是什么部队,奇怪,这神秘部队到底什么来头……伊尔文脸色涨红,此刻虽然关防坚固,但唯恐九殿下有一点受伤风险,呆在这前线的城墙之上。
他紧张地说:“九殿下先下城楼暂避……”
“好,守关有劳诸位了。”
艾瑟亚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反而让众军士投鼠忌器,他点了点头,和米芙卡并道而行准备下城。
然而就在这时,他身边一个不起眼的皇家亲卫,竟忽地猛然抽身而上直奔艾瑟亚。
距离太近了,哪怕是反应最快的梅拉尼,也来不及做出丝毫应对。
那人快如闪电般地闪掠而上,左手用力一挟,早把旁边的米芙卡挟在肋下动弹不得,右手抽出如一道银光闪过,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架在了艾瑟亚的脖颈之上!
“保护九殿下!”
一众人尽皆大惊失色,梅拉尼大叫一声拔剑冲上来,然而那亲卫已经挟持的艾瑟亚,此时匕首闪出冰冷的寒光,根本不容她再冲半步上来救援。
在周围的皇家亲卫,此刻竟有半数之多的人猛然拔出剑来转向,面朝外围成一圈,把挟持了米芙卡与艾瑟亚的那人围护在中间,剑锋对准了在外想要救援的众士兵。
她们一手持剑对峙,一手不约而同地伸手剥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来的,竟是一张张俏丽的少女面庞。
只有米芙卡认识每一个人,她们,赫然是自己无比熟悉的一众神母教杀手!
“怎么,惊喜吗?”
伴随着清脆又冰冷自得的声音,挟持着米芙卡与艾瑟亚的那人,同样缓缓扯下脸上的面具,樱粉色的长发飘散而下,那人,正是米丝蒂尔。
众士兵与皇家亲卫一团团围上来,把站成一圈护卫的神母教杀手,以及米丝蒂尔水泄不通地围在中央,但唯恐九皇子的安危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被她挟着的米芙卡,目光低迷地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轻声数着数。
“一,二,三,四,五,加上你,六。想不到,随着九皇子而来的十个亲卫里,竟有半数以上都被你们的人换掉了。真是绝妙的潜伏,真是神通广大啊。”
“多谢你夸奖。”
米丝蒂尔自得地抬着下巴,扫视着面前不断汇聚而来的士兵们,化为人海把她们紧紧包围在里面。
她的目光不屑,看着这些密密麻麻挤上来,紧握着刀枪却忌惮不已不敢上前的士兵们,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拿着匕首劫持艾瑟亚的右手,轻轻发力一推。
“走吧,九殿下!劳驾你的万金之躯走几步,不远的,嗯,就到正对着城楼的城墙边上。”
她想干什么?
米芙卡诧异地望着她,被迫随着米丝蒂尔和被挟持的艾瑟亚一起移动,围在外面的五个神母教杀手也随之移动,外围那水泄不通的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保持着紧紧包围的阵型,一起移动到了城墙边。
城楼上紧张的调兵遣将,此刻已被迫停下来了,每一个人都拔刀出鞘,却又鸦雀无声地不敢轻举妄动半步。
遥远的城墙之下,那神秘的骑兵部队,此刻已一路奔驰到了城下的关门外,米丝蒂尔推了推米芙卡的头,示意她看。
当米芙卡真的朝下观望的那一刻,她不禁浑身一颤,黑压压的军队,就那么停在关隘之前,仿佛在静候着什么的发生,他们身穿黑袍,手握弯刀,骑马率兵在队列最前方的统领,那面庞即使隔得很远她还是认了出来。
那人,赫然竟是贡旗诺城那个卖主求荣背叛阿希利尔,被咬掉了男根,巴格瑞斯兵败之日逃走不知所踪的阿尔希维特。
他手下率领的部队,那熟悉的风格和特征,也骤然唤起了她的记忆,那,竟是自己在城主手下时面对的老对手,后来又被乌奈她们收编的铁面军!
靠近城墙边的两个神母教少女,奔上前去骤然放下了绳子,那是用来在戒严不能开门时时有紧急任务出城时使用的,用来缒城而下的绳索。
连接在城墙上滑轮的粗棕绳,上面还有足以载人的筐子。
……原来,她们想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和艾瑟亚劫出城去!
米丝蒂尔抬着雪白的下巴,仿佛对这安排与设计无比自得地享受着米芙卡的惊讶。
“吃惊吗?被曾经的敌人,曾经的手下败将俘虏,这就是与神母教为敌的结局。”
“原来……如此。出没在纳格瑞关口外的神秘部队,果然是你们指使的铁面军。你们在关外制造威胁迫使关城戒严,让我们滞留于此无处可逃。现在,又让他们前来,原来是为了掩护。如果没有他们,就算劫持我们缒城逃走,也会被士兵们出城追赶上……怪不得,你执意要让九皇子在今天前往布防区,原来,今天就是你们和铁面军约定配合的日子。”
米芙卡惊诧地睁着大眼睛,望着城下的铁面军喃喃自语。米丝蒂尔此刻出奇地满足,她冷笑着点着头,继续补充。
“不止如此,我就告诉你吧,让你这聪明一世的小崽子死个明白。”
“调动铁面军制造威胁,迫使关城戒严只是第一步而已。可惜还有一点你还没察觉,城内发布的搜捕神母教间谍的命令,也是我们安排的,为的就是让你们自乱阵脚。在九皇子身边,有他的亲卫保护,想再把你抓到手可不是容易的事。所以,用打草惊蛇之计,果然,你们两个小崽子做贼心虚方寸大乱,自己想方设法逃跑,反而脱离了九皇子的卫队保护,要不然,你和你姐姐,有那么容易抓到手吗?”
“然后,事情就容易了,只要九皇子来到防区,约定好时间的铁面军如期而至在城外掩护,缒城而下,在他们的保护下立刻就能带你们离开纳格瑞关口,让你们的救援部队望尘莫及。”
米丝蒂尔得意地说着,伸手过来,直接狠狠地把米芙卡按压在城墙边,迫使她看着关下全副武装的铁面军,与得意洋洋的阿尔希维特。
“来吧,给他打个招呼,马上就要身陷囹圄,成为往日自己手下败将的俘虏,你作何感想?”
城下的阿尔希维特,正握着马鞭仰着头,朝着此时耻辱不堪的米芙卡哈哈嘲笑。
米芙卡咬着牙,一向柔弱的她此刻竟狠厉不已,即使被按在下面,那绷紧的面颊依旧冷傲,狠狠地对着下方冷笑一声。
“不愧是……阿尔希维特队长……加入神母教很适合你呢……没了鸟的人妖,配这个变态的扶她教……”
“你活腻了!”
米丝蒂尔恼怒地大叫一声,然而此时的米芙卡微微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尖锐如刀,即使是米丝蒂尔此刻也不由自主地一颤,她第一次看到米芙卡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听到米芙卡张开了嘴,轻声说。
“你的讲述说完了,现在,该听听我的了。”
“刚刚把你们的计划说了这么多,可好像,还有一件事到现在你还在隐瞒我,没有说。”
“你,一直在对我和艾瑟亚下药吧?”
听闻此言的米丝蒂尔,惊诧地登时愣在了原地,仿佛惊愕于这最隐秘的一件事竟然被米芙卡所知。米芙卡淡淡地笑了笑,继续说。
“在将军府第一次吃甜品时,我就发现了你们下的药。本来那甜品是给艾瑟亚的,下的药也剂量很小,根本没人有可能发现,是吗?”
“可惜,那天,那一时刻,我刚好药瘾发作,艾瑟亚陪着我在我的房间,于是,侍女把甜品送到了我的房间,正在药瘾中闻到了气味的我,这一个阴差阳错的巧合,便立刻让我意识到,甜品里被你们下了药。”
“然而,有一点我很久都没有想通,药是怎么下进去的呢?想要混合成为具有强烈成瘾性的毒品,艾梭尔粉末必须要与解毒剂共同服用,否则剧毒,并且这两者还不能提前混合,否则会失去药性,必须在服用时再混合服下。那么,是怎么做到下进甜品里的?在不同甜品里各下一份?怎么保证下药的两份甜品都能被吃下去呢?万一只吃了一份呢?万一吃了剧毒的艾梭尔粉末却未吃解毒剂,那不是必死无疑?这个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直到前天傍晚在将军府,看望被你们扣押的莉莉安姐姐时,我想到了一些线索。”
“莉莉安姐姐,在你们手里只有吃剩饭的待遇,给我的却是精致的饭菜饮品。那时我就想到,你们还在给我下药,给我的食物一定有问题。因为莉莉安对你们没有用,因此没有必要对她下药,所以你们给她吃剩饭,把下了药的食物留给我。进而我就意识到了,能动手脚的,不只有食物,还有容器。于是我只是伸手一试,果然便证实了。壶嘴内部固定着一个小布包,想必那就是包裹艾梭尔粉末的药包,而解毒剂,被你们下在了牛奶里,随着倒出牛奶,浸染壶嘴里的药包,这一杯倒出的牛奶,便成了你们控制我的邪恶毒品。怎么区别哪个是毒粉,哪个是解毒剂呢?很简单,九皇子吃喝前必须有人试毒,因此,牛奶里下的一定是无毒的解毒剂,而壶嘴里隐藏的则是毒粉。”
米芙卡一口气说完了全部,仿佛要把郁结在胸中的怨怒全部发泄一般,挺直了身子。
就在这一刻,听着她的讲述不敢相信的米丝蒂尔,几乎是应声地浑身一僵,进而不受控制地猛烈痉挛起来,她那美丽的眼睛瞪大了,嘴唇张大呼哧呼哧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握住匕首的手,此刻也触电般地怪异颤抖起来,她想握紧匕首逼住艾瑟亚,却丝毫做不到地抖个不住,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反应极快的梅拉尼,瞬间在此时抓住机会身影猛窜,从错愕的一众神母教杀手间闪身纵过冲入人群,横起长剑护住了艾瑟亚。
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杀手们,嚎叫着想要上前夺回艾瑟亚,但这瞬间的失误已让她们丧失了最重要的筹码。
众士兵蜂拥而上,那凶悍的杀手,瞬间便被茫茫的人群包围淹没在了围攻中。
那如同鬼魅附身般不住抽搐的米丝蒂尔,此刻脸色惨白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忽哭忽笑地不住露出无数诡异的表情,扑通一声僵直地栽倒在地,眼耳口鼻中一起淌出血来。
那美丽的面容此刻扭曲的恐怖无比,面部扭曲披头散发满脸血迹,她在地上翻滚着,含糊不清地大吼。
“啊……!你……给我……你……给我……下毒……啊!!!”
米芙卡“啊”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上前几步,倏忽又停住了。
她看着地上那惨不可言的米丝蒂尔,表情从同情逐渐转为了冷酷与痛恨,她意识到此刻的米丝蒂尔有多凄惨恐怖,她对自己就有多残忍恶毒。
她现在经历的,恰恰正是她想对自己做的,一直阴谋处心积虑对自己做的。
“我没有下毒。”她淡淡地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么?今天早上,艾瑟亚给我们泡茶时,那个主动试毒的亲卫,就是你化妆的吧。”
“你知道,壶嘴里被你下了剧毒的艾梭尔粉末,而有解毒剂的牛奶被艾瑟亚倒掉了,转而泡起了茶。没有放解毒剂的茶水,倒出壶来,就是一杯剧毒。所以,怕作为你们最大目标的艾瑟亚中毒身亡,你主动提出试毒,实则是在往壶里放解毒剂,对吧?”
“即使以你的手法,也不可能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在已经倒好的一杯毒茶和壶里同时放解毒剂。因此,茶杯里的毒茶你只能自己喝下,所以你要求再试一试牛奶,因为你知道,牛奶里你放了解毒剂,是吧?”
“可惜,今天你们送来的那壶牛奶,早就被艾瑟亚派人倒掉了。换了一壶新的牛奶,没有下任何药的牛奶,没有下毒药,当然也没有下解毒剂哦。知道为什么我和艾瑟亚,在来这里时都靠近着你走吗?我们正是要被你劫持,进而引蛇出洞,被一个已经中了毒的家伙劫持当然最安全,你说是吧。”
米芙卡这样淡淡地叙述着,仿佛这一整个故事与她无关一般。
“你……你这……垃圾……我……要……杀了你……杀了……”
米丝蒂尔蜷缩在地上,樱色的长发此刻沾满泥土肮脏无比,淌着血的嘴角微微翕动,那扭曲的面庞,此刻已经辨不出容貌,挣扎幅度小了,仅凭着意识含糊不清地发出恶毒的诅咒。
米芙卡看着此刻中毒惨不可言的她,善良的心中,不可抑制地涌上来同情,但这同情瞬间便被恨浇灭了。
呵,一次次处心积虑地想出这惨无人道的阴谋,一次次无所不用其极地谋害自己,乃至一次次用这害人的东西试图对自己加以控制。
自己什么也没有做,纯粹是这歹毒的杀手,在机关算尽的阴谋里,最终算计到自己头上喝下了自己的毒品。
既然这样,你就好好享受你自己的恶毒吧。
她抬起脚,踏在喘息着的米丝蒂尔身上,随即一狠心,脚下发力,狠狠一脚将那奄奄一息的米丝蒂尔踢下了城楼。
一声嘶长的惨叫,从高耸入云的城楼上持续地放大传到地面。
米丝蒂尔如同断线的风筝,从那高达百米的城墙上坠落而下,嘭的一声巨响,在腾起的烟尘中重重地砸在关门外不远处的尘埃里,就落在铁面军马蹄前不远的地方,那四溅的鲜血,甚至部分就溅在他们的脚边。
在缓缓散去的烟尘中,原本俏丽的美人,此刻逐渐显露出来的形态已经无异于一摊烂酱。
那个个杀人不眨眼的铁面军脸色惨白地面面相觑,胯下的战马嘶鸣着纷纷后退。
米芙卡从城头探出头来,娇小的小公主,此刻望下的冰冷眼神,竟惊得一众全副武装的骑手们浑身一颤,白嫩的手指缓缓伸出,指向城下此刻惊得面无人色的首领,平淡的语句,自口中吐出。
阿尔希维特,下次见面,我会留下你的首级。